午休时间。

      这是个晴朗的中午，岩鸢小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捧着便当盒子在教学楼前的草地上聚餐。还有高年级的学生在草坪上架起画架，据说是要交艺术课的油画作业，而这个万里无云的午休无疑是作画的最好时机。

      在凛的建议下，四个人把吃午饭的地点选在了一棵老樱花树下，上了年纪的樱花树在这个季节里并不表现出它柔美的一面，取而代之的是枝桠上的一派富有朝气的浓茵。遥很快把青花鱼便当吃完了，在离开他还在用餐的同伴们不远的地方架起了画架。阳光从茂密的绿叶中穿过，落在遥的身上，随着遥正在作画的手臂浮动，犹如翩跹起舞的蝴蝶。

    “呐，凛凛，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你真的只有最后一天的生命，你会做什么？”

     被渚吓了一大跳，凛一口炸虾噎在喉咙里“咳咳咳……你那个称呼是怎么回事啦！”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认真的眼神，顿时生不起气来了，“呃……大概会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不要留下遗憾……”回想昨天晚上起自家妹妹对着电视机泪珠子哔哔哔地掉的情景，好吧，自己也差不多……“像是跟喜欢的人表白……之类的？”

     “哈哈哈……凛君你还真是个浪漫主义者。”真琴擦了擦笑得泛出的泪水，渚……好吧已经在地上打滚了，遥被画架遮住了脸，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肩膀在抖动。

     “别笑了啊！”凛痛苦地捂脸，早知道就不跟母亲和江一起看那个狗血的八点档了“不然你们会做什么呢？遥？”

     “把冰箱里剩下的青花鱼吃完,然后在水里待一整天。”遥面不改色地继续把颜料往画布上抹,答得风淡云轻。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半天渚才尴尬地抽抽嘴角“真有小遥的风格啊……”

     “不要在我的名字前面加‘小’。”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上哪所中学？”渚试图扯开话题。

     “应该是就近吧，凛君呢？”

     “我不在这里上中学，”凛吞下最后一口米饭，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我会去澳大利亚念中学。”

      没有参加讨论，遥在调色板上的画笔顿了一下。

    “诶，凛君要出国吗？”

    “啊？那以后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凛凛了？！”

    “都说了别那么叫我了！再说我又不是不会回来了，只是去留学而已。”

      遥退后两步看了看了他的画作，找来一张报纸把它蒙上了。

    “遥你画完了？”凛凑过来想要掀开报纸，但被遥按下了“手感不对。”遥总是这么的言简意赅。

    “……好吧。”凛妥协地放开了手，回去收拾自己的便当盒，而遥默默将画作裹好。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如果要让遥来比喻的话，就像庙会上捞的金鱼那样，在转头和同伴说话的瞬间就能挣破湿透的纸网溜走。他与凛兜兜转转，还是成为了恋人，两人最后决定在澳大利亚定居。

      启程之前，两人特地回到了儿时的秘密基地。

      与恋人一起重游故地，听起来是很浪漫的事，如果是那种樱花如云连离别都变得美丽的日子里。

      可现在是冬季，不要说樱花了，光秃秃的枝干上连树叶都没有。

    “真可惜，现在也看不到啊……”凛来到当年那棵老樱花树下，叹气道。

    “这样的行吗？”遥把从库房里取来的铁镐递给凛一把，那是小学生使用的工具，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显然短了一截，“就我们两个真的好吗？”

    “啊，我也是突然记起来的。”

    “还说什么突然记起来的……”遥小声嘀咕。

    “……以后可能也很难有机会了，真琴和渚会原谅我们两个的，”凛来回寻找着当初四人埋下时光胶囊的地方，“我记得你好像是把美术作业放进去了，当时的题目是什么来着……最爱的人？”

     “遥，”凛突然转过身来，与遥面对面地站着，寒风拂过他的发梢，让遥恍惚间觉得他还是那个站在樱花树下与自己告别的男孩，“能够遇到你，成为你的恋人，我觉得我很幸福。当然，离开你的那些年，我也没有后悔过……”

      凛的微笑与那张略显稚气的笑容重合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呢？自己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情感超过了其他的同伴？

      是毕业仪式上凛哭得一塌糊涂时的感同身受？是重逢时面对凛的淡漠时的怅惘？是获胜的凛说出“我再也不会和你一起游泳”时的仿佛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是樱花树下的凛笑着说“让你见识一下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风景”时的怦然心动？是再次第一个触壁后凛第一个冲上来拥抱自己时的头晕目眩？是耳尖发红的凛向自己告白时的仿佛心脏要跳出胸腔般的喜悦？

      那个晴空万里的午后，在他回过神之前，画布上的老樱花树早已被抹上了盛放的色彩，树下，是一个熟睡着的红发少年。

    “最爱的人”

       我“最爱”的你。

       遥抿紧了嘴唇。

       关于那个少年的一切，已经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天方美帆老师提及众多的古语之中，唯有这一句，遥记得很清楚。

       毫无预兆地，遥的泪腺开始刺痛。

     “啧，怎么哭起来了，”几乎从未见过遥的泪水，对此毫无经验的凛手足无措地丢了手里的铁镐，用手去檫遥的眼泪。

     “眼睛里进沙子了，”遥开始木着脸说瞎话。

     “好好好，”凛也不去反驳，“是眼睛进沙子了。”

      两个人一起动手，那个承载着五年前四个孩子对未来期望的时间胶囊比预设时间更早地开启了。

      最先看到的是凛放进去的奖杯，那是他们四个人在毕业前的混合接力赛中赢回来的，正因为是四个人努力的结果，单独放在谁那里都不合适，于是凛就提议做了那么一个时间胶囊。就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奖杯未免也太寂寞了吧？这么说着真琴在盒子里放了一封给十年后自己的信，而渚放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动物橡皮——有企鹅、虎鲸、鲨鱼和海豚——不幸的是，鲨鱼和海豚被奖杯的一角压住了，现在已经黏在一起掰不开了，遥终于也在时间胶囊封盖下土之前，抱来了一副卷起来的画作。

      正当遥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那幅画之际，那幅画已经被凛拿在了手里。

    “喂！”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凛把画打开。

      樱花树下酣睡的红发少年。

    “噗”凛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我睡着的时候才不会流口水好么？”

      遥惊讶地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这幅画不是你交上去的那幅。”凛把画重新卷好。

      的确，遥的那幅画有小队的四个人一起并肩站在夕阳下的油画作业一直被挂在美术教室，直到他们这一届毕业。画面上，蔚蓝的大海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一定要说为什么的话……你那天画画的时候几乎没有用这个色调的颜料，”凛兀自笑了，“遥，你从那之前就开始喜欢我了吧？”

    “那连这种事情都观察到你又如何呢？”遥气鼓鼓地看着自己蛮不讲理的恋人。

    “不知道，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

    “等到死亡将我们分开，火化的时候我一定会请人把它放在这里。”没有被收进盒子的画作，被凛比划了一下，把它放在了心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