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寄相思。

　　公孙离背对他站着，裴擒虎顺她目光往关外看去，他忽然发觉这场景他是很熟悉的，他从前这样顺着另一个人的目光远眺——还在边塞的时候。

　　裴擒虎确信公孙离在等什么人。他每每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晚时公孙离就站在长安的城门下发呆，面朝关隘。此时还不是红叶铺地的时节，他和公孙离并肩站着，余光瞥一瞥她的神色，忧愁、思绪繁重。她偶尔会露出这样的神色，裴擒虎最不擅长应付，只好开门见山，道：“这一回有什么任务？”

　　公孙离将一封信交给他。

　　信封很薄，像是里面只夹了一页纸，背面蜡封嵌一朵艳红的牡丹。

　　“把信带到长安与长城的驿站去，你来时经过的第一个驿站，三天以后的正午，会有人在那里等你。”

　　公孙离抿了抿唇，她犹豫着，取出另一封信，更轻的一封信。她说道：“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将这封信也带过去。”

　　裴擒虎将两封信都收起来，道：“第二封信是你的。”

　　公孙离未作否定，仿佛送出这封信已经花费了她所有力气。她不再看关外，转身往城里走去，道：“我在长安另有任务，这一趟只能麻烦你。”

　　

　　裴擒虎在第二个夜晚就到达驿站，花费的时间比他预想的快许多。他从前走这条道去长安时觉得它长得看不到尽头，更望不见希冀。

　　这里离边塞已很近，他注定要在这里过一个晚上。周遭的气味与景色是他所熟悉的、荒芜的、干燥的沙尘，将他带回他还是魔种士兵的日子，仿佛他伸手捧一抔沙就能重新回到军营中。

　　月亮已接近悬在头顶，驿站除了打杂的伙计只有他一位旅客，没有人会在这时到音讯全无的边关来，他不由得想，边关此时如何了？他的战友和长官们还活着吗？

　　他唯独不愿想那一缕金色的头发——他曾绕在手指上亲吻过的。

　　公孙离给他的第二封信被他取出来，端在手中细细地看，没有落款，里面甚至没有一张纸。他忽然产生了窥探它的念想，他的手已经落到没有封牢的开口，指甲划开一点胶痕。他预感这将会揭开公孙离眺望关塞的秘密。

　　他终究没有动手，为刚才那一瞬间的窥探的冲动懊恼着。

　　

　　正午。

　　外头热气腾腾，那一卷破旧的门帘不时被风刮起来。风也是热的，被日光晒得滚烫。裴擒虎坐在驿站喝寡淡的茶水，他仅仅是坐在这里就已经觉得在出汗，衣服紧贴着背脊。

　　一只手忽然搭在他肩膀，悄无声息。他被吓得转身制住那只手，抬头去看来人。

　　他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眼角烙一点朱砂痣，像收敛的锋芒。裴擒虎以往从没留意过这点痣，原因大多是他与李信总在夜里相会，即使睡在一张床也总有一个人先离开，一般那个人会是李信。

　　裴擒虎惊讶于在这里看到他——如果是他，偏偏是他的话，一切问题忽然都有了解答，他为之效力的神秘人、公孙离等待的不归客。

　　他问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为什么是你？”

　　李信沉默地看他，直到裴擒虎突然发觉答案已经如此明了，不过各取所需，各谋出路。他把那两封信抽出来，递到李信手上，那薄薄两张纸颤抖着。李信拢住他的手，把信抽出去。他没有立刻去拆信，进而握住裴擒虎的手，将他拢在手心。

　　他掂了一掂那封信，“带我去你的房间吧。”

　　

　　李信先拆了没有蜡封的信，他看了那一处开口很久，忽然带着笑意看向裴擒虎。他什么也没说，裴擒虎笃定他一定猜中了什么，以至于他破罐子破摔地盯着李信拆信封都变得理直气壮。

　　信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干枯的红叶。李信将它收了回去，裴擒虎从他脸上找不出分毫神色的破绽。他催促自己说些什么，局促不安地攥着手，他怎么能没有回应？

　　“有人在长安等你。”

　　李信点头，没有产生一点追问的念头，着急的人反而成了裴擒虎。李信揭开牡丹的蜡封时他坐不住了，说：“你该问问他是谁。”

　　黑头发的男人还在读那封信，道：“那你呢？”

　　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将裴擒虎堵回去，收回第二封信时他终于看向哑火的虎，重复道：“那你呢。”

　　裴擒虎抓着他的头发啃他嘴唇，他决心以吻作缄默的回答，来势汹汹。李信纵容他毫无章法的吻，张开唇勾他的舌头。那个吻又急匆匆离开，落到他眼角的痣去，好似吻去一滴泪。

　　裴擒虎没办法解释这一瞬间吻他眼角的冲动，他总是让身体先行，出拳也如此。他闭着眼睛不管不顾扑上去，睁开眼时他手里的头发已经变成金色，从肩膀淌下去。他怔住，李信已经拥上来，俯身抱住他。

　　“俺的确想过你，满意了吧？”裴擒虎咬他肩膀一口。

　　犬齿锋利，他没用很大的力气，仅仅在他领口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痕迹。李信不动声色地笑，没让裴擒虎发觉。

　　他着实该回去了。

　　他不习惯把每次分别都变成诀别，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沉默许久，久到裴擒虎开始数他自己的心跳，它跳得太急促太迫切，明显到他生怕李信听见。

　　李信松开他，裴擒虎却还没松开他的头发，他拽着李信的头发留他再交换了一个吻，仿佛在问他这是不是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