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

他恍惚间听见有个熟悉的年轻声音在叫他。下意识地回了头去找那抹绿色，才发现视野里遍布着绿色。是了，他现在已经与妖华帝国的一个小分队汇合，一边等待樱华所率领的分队赶上来，一边回复伤势和疲态。

其实这次进行的比以往都要顺利。古斯塔夫看着手背上那一小片擦伤的痕迹。妖华的妖术真的是很厉害啊。

数十分钟前还泛着红色的一大片防御伤，现阶段只剩下这么点痕迹，确实不愧于樱华称之为精锐力量。

再次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古斯塔夫似乎也同时找回了刚才的那份焦灼感。

“不是很顺利啊。”

虽然并没在话语里带上力气，但从那巨大身躯里发出的嗡嗡声，在这一小片临时营地里也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眼前的绿色只是来来回回走动着，丝毫没有停下来向他搭话的意思。

古斯塔夫对这件事很清楚，即便是在结成同盟的当下，即便是在人与妖共存的国度里，即便是混杂在因听从号令而为他所用的人群里。他仍是唯一的异类。

他看向手背渐渐淡薄的白色。

随即又想起那个人毫不忌惮地向他伸出手来的样子。

他掐断了那些连成线的回忆，吐出口不带毒性的气息，眼神抬起来些，代替樱华巡视着未曾停下的军队。

救治重伤的队伍在他面前突然就慢了下来。

有什么涟漪在这一大群绿色里泛了开来。

他只听到了“埋伏”两个字。

他突然间就站起来，吓得旁边小个子军医一个踉跄。

“忠臣现在在哪？”

用了力气去说出来，总该被听到了吧。

人群只用了很短暂的时间来犹豫，就判断出他将是唯一的可能性，带着新鲜伤口的某个士兵指向了五点钟方向的山头。

“在那边……”

他的最后一个音节被淹没在古斯塔夫的声音里。

“轻伤员带上武器，一半军医继续救治重伤员，另一半跟我走。”

毕竟是拥有军人的素质，小小的妖怪们几乎没有犹豫地开始行动。

古斯塔夫坐到车后。

虽然有着相当一段距离，但尽全力赶过去的话，应该还……

他觉得他应该更信任那个东洋小个子一些。虽然身型上是自己更有迫力，但对方的战场经验却绝对不少于任何人，每每自己还在战后休养生息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来回巡视，抚慰军队，并为下一场战斗做调配了。

大抵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樱华明确提出将精锐部队全部调由古斯塔夫指挥的时候，他也并未感到受了轻视。

“不如说我觉得正是因为重视你才这么做的，”神技官的语气里丝毫不带有对上司的尊重，“毕竟看起来就很容易死。”

古斯塔夫觉得自己不应该跟个妇道人家计较用词礼貌问题，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妖华帝国奇异的车辆小小颠簸了一下，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想之前的事情。

这在战场上并不吉利，按照东洋的风俗而言，只有临近死亡的人才会不断回忆过去。

他看了眼消失在手背上的痕迹，像是害怕仍能感受到痛楚一般缓缓握起了拳。并没有疼痛，不如说他本来也并不会害怕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那么他又是在颤抖个什么呢？

你只是害怕失去曾经握在手里的东西吧。

他听见研究员带着轻蔑这样跟他说。

他并未回过头去，他知道对方并不在这里。

数小时的车程让他终于开始感到疲倦。突袭是在清晨，接报是在中午，现在眼见已经要到日落时分。古斯塔夫抬头看看天色，正估算着能不能在入夜前回到营地上，就听见前面的人传来话说马上就要到达战区附近，要全员做好战斗准备。

古斯塔夫按了按并未滑落的面罩，跟着跳下车去。

该说他们是来晚了还是来的刚好呢。

正因为一路只看到尸体而不安的古斯塔夫，在穿过一片小树林之后，终于看到了那个比任何人都要醒目的绿色背影。

一颗心终于是放下来。

敌军分散地倒在地上，按照对对方兵力的预估来看，该是有一多半的人直接消失不见了吧，但这也并不重要。

樱华身后尚有余息的士兵似乎察觉到了援军的到来，也开始挣扎起身。

但古斯塔夫看不到那些。

他迈开步子向樱华走过去。

站在交战区正中央的小个子军神仍在审视对手，判断着是否需要补上一刀，因而没时间回过头来看他。

让他先休息一下吧。

古斯塔夫伸手向他搭话，他却突然消失了。古斯塔夫停下伸出去一半的手，茫然地把眼神移向地面。

那团绿色像失去了往日的傲慢似的，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

是累了吧。

古斯塔夫不敢惊醒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帮他躺好。血迹、断箭、施放禁咒后尚未完全褪去毛发的面容和……

身前一个巨大的血洞。

古斯塔夫觉得这样去描述盟友很不礼貌，但他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樱华的肚子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在那些血痕和衣服的碎片里，连一点内脏的残迹都找不到。

他终于恍然大悟一样，伸手摸了摸樱华的脖子。

作为军人，迎来这样的结局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古斯塔夫用双手包裹住曾向他伸来的光芒。

但以你的这双手，根本什么也握不住吧。

身后全是些死者的大声嘲笑。

毒素已经入侵到每一个细胞里了。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去表达这份痛苦，颤抖了许久，才将嘴唇轻轻贴合在樱华手背失去生机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