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父母去世时，素马长老轻轻摸去我脸上的泪告诉我：“不要怕，今后剑塾就是你的家。”长老收我做养女，我很感激他。刚失去亲人的悲伤和刚获得归属的激动彼此相融，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哭过。
        很多年以后传道士告诉我：神爱世人，我不以为意。哪有什么神明赐众人的爱，若是真有，那也只是对亚索的偏爱。
        比亚索年长一夏的我，认为自己能尽到身为师姐的职责。但他眼里从来没有什么师姐，只有强弱而已。败给我时，他很恼怒。嘴上说着什么：“我是手下留情。”但我比他自己更清楚，他从不会因我是女子而手下留情。而战胜他并没有什么成就感，他经常偷懒不练剑，总是悄悄溜出剑塾在原野上用着新学的招数乱砍一通，要不然就是去城镇的港口踏浪，或者又在哪里惹上麻烦找人打架。每一次，不是我把他牵回来，就是永恩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揪回来。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愿意在偷闲的时候遇见我。
        但在剑塾里不一样，他认为败给我是莫大的耻辱。我笑他：“你若是专心练剑，又怎会比不上一名女子？”其实我很嫉妒，他从未认真练习却将我步步紧逼，这是神对他的偏爱。没想到我的话刺激了他，他呛我是只会舞剑的老处女，劝我直接跟剑过一辈子。我并不是被他粗俗的话惊到，而是此时才发觉，那个曾经只有我肩膀高的男孩已经到了我需要仰望才能与他对视的年纪。
        永恩教训了他一顿，然后按着他的头强迫他给我道歉。原谅的话很简单，心情却很复杂。晚上在房间里闷不住，便选择出门透气，没曾想到撞见他举着佩剑在走道上罚跪。我不知道他跪了多久，呛人的话和颤抖的声音结合在一起变得有点好笑。他说我是幸灾乐祸，说我要落井下石，我只觉得这样的他可爱。我敲开永恩的房门，他让同意我把亚索带走。如果不是举酸了手跪麻了腿，亚索是不屑搭在我身上被搀扶回去的。他问我，永恩明明是他哥哥，为什么总偏向我？我告诉他，长兄如父，他只看到了永恩对他严厉的那面。“呵，他确实对你很温柔。”我只说明天记得早起练剑。
        养父订下了我与永恩的婚约，我对这种安排没有所谓。“师姐，你不能嫁给他。”亚索在回剑塾的路上突然说到。他说自己的哥哥太严肃，而我也太严肃，根本不合适。“你的意思是，我要像你一样闹腾点？”他先说我配不上永恩，又问我，是不是只要他比永恩强，就不用履行约定。我不想回应，也不再看他。他在身后没礼貌地叫住我，说今天不回剑塾了，我知道他在赌气。“要不要比比，你和我谁出剑的速度更快？”他势在必得，我无可奈何。
        我深知自己与他之间的胜负有期限，且越来越近。他随即说自己喜欢看我挥剑，那像是在狂风中起舞那般优雅，果断又矫捷。我难得见他有一次不在乎输赢，欣慰地拍拍他的肩：“你长大了。”自那以后，我对养父的安排开始变得有些在意。
        他依然会跑去城镇港口偷懒，只不过不再去踩水而是靠着栏杆饮酒。“看来这儿的景色不错？”现在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剑塾里，他都不会再畏惧遇见我。我笑着说是自己老了，追不上风，心里明白是风大了，不会等我。他说自己小时候经常好奇出海的船会到哪里去，于是他在沙滩上盯着离港的船看了很久很久，但船在他眼前开得太慢，要消失时又开得太快，每一次他都会错过。又讲到以前他在外面玩先被我找到时，我都会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回去，要是先被永恩找到，就免不了一路拖行。
        “所以你现在还要我牵着手回去？”我反问到。他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吵闹，又或许醉酒后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师姐，你有喜欢的人吗？”我说有，让他猜，我知道他一定会猜错。“是永恩吧。”我轻哼一声：“差一点。”
        他聊了很久说了很多我都不记得了，只因他最后问我，知不知道如今我出剑速度为什么比不上他。本以为他会像永恩那样给我可靠的建议，但他终究是亚索。“女性胸部太大，裹的方式不对，速度就会被影响。”他说得很认真，让我分不清此话的虚实，而更让我在意的是他看我挥剑时的眼神都放在哪里。我满面通红，骗他说是夕阳晒的，骗自己说不跟他一般计较。他笑着说知道我在扯谎，他的脸红是因为酒精，我的脸红是因为心悸。原来之前他猜对了，却假装猜错。“反正你早晚会嫁给我哥，素马长老就是这么安排的。”他期待我的反驳，我却没有反驳。我一直想跟养父坦白，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我告诉他总有机会的，到时候我可以再牵着他的手回剑塾。他不说话，只是饮酒。我催促他回教派，抱怨他在这里玩得太迟，现在刚入秋，傍晚就已经很冷了。他听罢默默放下酒壶，从背后环抱我。“现在还冷吗？师姐。”
        人生事事无常，当你觉得时间还很多，什么事都可以慢慢等时，它却告诉你：逾期不候。
        我于林间遇上风，哪管他是在躲，还是在追。一迹夕阳有多美，我不在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们之间没有对话，也没有手下留情，有的只是武器交接的脆响和剑锋带起的呼啸，那是我最后一次在狂风中捻刃起舞，利落干脆，可惜终究没快过风。都说将死之时会很冷，但我却觉得很暖，是斜阳照射在身上很暖，亦或是他收刀时驻留的目光很暖。“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连你也…”或许他还说了很多，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失败卸下了我身上的所有枷锁，我坚信他能活到最后，只因为神不爱世人，独爱他，他手中的御风剑术无人能挡。我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逃吧，到海的另一岸，下一次，我定会再追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