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算不得什么高年级学姐,她只比校花大一级。校花也不是一开始就当了校花,她报道那天搭错车又下错站,没遇上迎新,独自拖着两个箱子一个肩包,顶着烈日艰难地横跨校区,灰头土脸,饥肠辘辘,还有些尿急。
她在操场边上的公共卫生间门口犹豫,里面看着脏得厉害,实在没有勇气把箱子拖进去,但是放在外头真的没问题吗?
学姐从附近路过,看见这场景,主动凑过去说:“同学你要是不方便,我帮你看一会行李吧。”
说着她把自己的学生证亮给校花,姓名照片科系学号一目了然,还体贴地给了她一包纸巾。
校花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纸巾,连学生证一起揣兜里了。
学姐目瞪口呆,看着校花进去再出来,低头道了谢,又道了歉,把学生证双手交还。校花刚洗过的手白白的,两道行李袋的勒痕格外明显,学姐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同学你现在去报道可能没有人了,还是先去吃饭,那边就是食堂,我饭卡借你刷。”
校花红着脸跟着她去吃饭了。
女孩子的友谊总是很容易开始,她们互通了姓名,交换了电话号码,加了微信,末了一起去学姐宿舍睡了个午觉。
学姐的宿舍是个四人间,其中一位有事休学,一位在外面租了房子,还有一个床位一开始就空着。
学姐用备用寝具铺了那张空床,然后才爬到自己的床上睡下了,校花洗完澡出来,看到的是收拾好的床位,还有对面拉上的床帘,房间里清凉又安静。
真贴心啊,校花想,我要和她做朋友。
校花毫不费力就和学姐成了朋友。不仅如此,她还成了学姐的室友——刚好同级的宿舍满了,就给安排到了这里。
……她是这么和学姐解释的。
细节不重要反正学姐也不在乎,她们现在是一对准闺蜜了,可以凑一起吃饭拼菜,睡前交流八卦消息,吐槽年级指导,互为网购参考,帮着带餐带夜宵——主要是学姐帮校花带,校花新学期课多,参与的活动也多,还见缝插针报了专业资格考试,每天东奔西跑的经常顾不上。没过多久,学姐已经能不假思索地给室友的“随便”匹配适当的菜色和口味了,可见平日没少被支使。
学姐倒没觉得这是什么苦差事,举手之劳而已,毕竟校花是个可爱的、有趣的、让人乐意花心思迁就的姑娘。
可见颜控是刻在人类DNA里的天性,不因理性高低而增减。
这一年的校庆,汴大举办了校史展示主题文化节,作为刚进入学生会的新干部,校花负责了一部分讲解工作,大约是因为她这里不但展板做得好,还有个形象出众口齿清晰的优秀讲解,一有媒体过来,校方就往她这边带,校花营业了一天半,营业到精疲力竭,声音都讲哑了,好容易熬到午后人流减少,才得以溜进展墙后面,坐在物资箱子上喝金银花茶。她一边喝,一边跟过来送茶的学姐撒娇诉苦,学姐看她实在累得不行,探头往外面看了看,然后摘下了校花的工作牌挂在自己脖子上。
“我替你一会,你回宿舍睡吧。”
“不好吧?”校花犹豫了一下,她当讲解是能拿活动分的,学姐却不是文化节工作组成员。
“再两小时就闭展了,有些拆物料的还会提前,所以接下来肯定不会有校领导过来。”
“那……谢谢学姐!周末请你喝果茶!”
校花开心地抱了抱她,从后门离开了展区。
说来也巧,校花前脚刚走,这处展馆就来了参观者,一个头发让人联想到彩虹小马的姑娘,带着跟班一样的同伴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那杀马特造型学姐不由诧异,总觉得不像是汴大或附近的学生,但还是立刻站了起来,准备进行导览,不料跟班男子抢先一步,殷勤地给彩虹小马引路。
“……这个很有名的,敏敏可能听过,汴大中医系测试用的针灸人体模型,当年开发设计组围绕它发了十几篇核心,也算我校……汴大的标志性成果之一。”
“我当然知道啊,这个开发设计组,还有原模型,不都在我们学校吗哈哈哈哈!”彩虹小马发出杠铃般的笑声,“我发现你这一路给我介绍的东西,我们燕大都有啊!”
学姐皱了皱眉,燕大是这几年刚建的一家私立高校,财力雄厚,不讲规矩,合并临潢学院不到两年,又开始对汴大步步进逼,偏偏汴大运营不佳,年年都得抵押一批固定资产,虽是老牌名校却一副随时要破产分拆的样子,师资外流,生源减少,只剩个名校招牌还算体面。
学姐家从祖父辈起就是汴大校友了,到她这里算第三代汴大人,这话自然听得刺耳,只是她胸前还挂着校花的工作牌,便克制着装作没听见。
彩虹小马却注意到了孤零零站在主展板边的讲解员,蹓蹓跶跶就过来了,她扫了眼学姐的名牌,随即用发现新大陆的神色对她上下打量。
“赵桓!你妹妹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她兴致勃勃地朝同伴嚷嚷道。
学姐吃了一惊,不由也往那人的方向望去,两边视线相撞,对方同样一脸意外:“你不是……”
说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改口:“不是我妹妹,奇怪了,这都能同名也太巧了哈哈。”
彩虹小马用看傻叉的眼神睨着他:“装个屁啊,你妹逃岗了吧,传说中的优等生啧啧,果然还是你们老赵家的基因,就会做表面工夫。”
学姐只好摆出营业用微笑打断他们。
“两位同学,展会还有不到两小时就结束了呢,导览和讲解都在收拾物料,这边是汴大应用学科成就展厅,我校应用学科有着悠久辉煌的……”
彩虹小马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好啦好啦,我就随便看看,都听好多遍了,每次你校卖家底都要念光辉家史,金吾啥啥的排场再大也挡不住破产,穷讲究!赵桓你妹呢?快叫她出来给我看看。”
“别乱认亲戚。”校花黑着脸从展墙后钻了出来,一脸鄙夷地看着彩虹小马,“这不是燕大知名非主流美少女金敏敏吗?你们专科院校就是轻松,没到周末就能出来玩了啊。”
“燕大现在是重点本科,师资雄厚,今年毕业生就业率和薪资水平公布出来,你们汴大学生得排着队连夜转校。”
“临潢学院985变普通重点,换燕大专升本,这本钱下得狠,教育部牌照批了没有啊?可别知法犯法私刻萝卜章。”
“那是比不上你们老赵家的神气,老爹卖干股花天酒地,儿子卷公款出海镀金。等汴大变成燕大下属院校时,你千万不要来领盖了萝卜章的毕业证。”
“这个有点难,我们汴大现在归教育部直管,和私立野鸡大学不一路呢。”
金敏敏一时辞穷,撸起袖子作势要干架。赵桓见状脖子一缩朝校花猛使眼色,学姐跨前一步要把人挡在后面,就在这时,门口乌泱泱跑进来二十几号人,当头一个身高一米八虎背熊腰的大个子男同学,一看就是体育特长生,远远地就大声在问:
“燕大来闹事的傻叉是哪个指给俺!”
金敏敏看见来人,脸色一白,彩虹小马色头发都跟着暗淡许多,她朝校花比了个中指,用嘴型说“你给我等着”,就让赵桓带路从另一头走道溜了。
学姐看着他们的背影,转头问:“是你哥?”
闻言校花一脸郁色:
“我可没哥。自说自话说是出生时抱错了,又自说自话保送我进汴大,我考不进重点大学吗?一群脑残草包看上去哪点和我像了,那个卷款跑到海对面的赵构才是他亲生的弟弟呢。”
“谢谢你们啊。”校花挨个给聚过来的同学递水道谢,“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为了学校,你新生还能一个人讲解一个场很厉害啦。”
“是我校的门面了,维护门面人人有责。”
“对对对,维护门面人人有责,哈哈哈哈……”
工作组和不是工作组的同学们说说笑笑,一起收拾清点完物资,然后前呼后拥去光顾校门外的撸串摊子,买单时一群人争着付钱,趁着摆阔或装阔的男孩子们推让争吵的时候,校花悄悄托学姐去隔壁茶水店给每桌点了饮料和甜品,几个女同学笑嘻嘻地,一边致谢一边帮忙分甜品杯。
散摊后工作组的同学们呼啦啦地散了,不是工作组的同学们趁乱加到了校花的微信,也欢天喜地也散了。
校花看着左近无人,才长吁一口气,小声说:“累死了,没吃饱,想吃西食堂的肉沫茄子。”
之后的几天,不论吃饭上课还是图书馆,学姐都尽量与校花同行,那个敏敏浑身小太妹气场,不是能常理揣度的对象,校花一个年轻女孩子,总归是有风险。
学姐为此剪掉了长发,她在家时学过一段时间格斗,如果遇到近身纠缠,发辫很容易被人扯住。
“啊!”校花看到她的新造型捧脸惨叫,“怎么全剪了!不是说只修整吗?”
“短发省洗头水。”
“你要用什么洗发水我全包啊,剪掉干嘛?”
“梳头也花时间啊,耽误睡懒觉呢。”
“骗人。”校花气乎乎地说,“我就没见你睡过懒觉!”
她坐在学姐床铺边,看她在手机上选公共课,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学姐的课不是和自己重合的,就是教学楼位置靠近的。
她莫名高兴起来。
“学姐人真好!”她说,“等我回老家给你带礼物。”
小长假时校花果然回了趟老家,又带着大包小包的老家特产返校,数量多到学姐不得不到楼下帮忙拎包的程度。
“怎么带这么多?你一个人怎么扛?”
“不是一个人啊。”校花高高兴兴地说,“刚遇到研二的学长,他开车,给我捎了一段路。”
“是你社团那位前学生会长?”
“是啊是啊,我下车时还遇见了哲学系的另一个学长,他也要帮我提来着,我看他那副肩不能挑的文青身板就觉得还是算了。”
校花推开宿舍门,从学姐肩上拿下最沉重的那个包,“呯”一声卸在桌上,而后断然地作了评价:“学姐一拳打他两个。”
学姐哭笑不得,只能陪校花一起把那几大袋梨子糖、草药茶、甜菜心什么的挨个拆包归类,紧跟着,就到了分装环节。
当校花从掏出一个小本本,按姓名排序,逐个标记赠送对象小贴士时,学姐才第一次直观认识了校花的社交网络规模,以及端水的水平——没水平真维持不住这等规模。
学姐震惊,心情复杂,她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本本上,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
等东西全都分完,校花把空空的几个行李袋套起来塞进柜子里,转身面对满满一桌子提袋,还有提袋后面神情纠结的学姐时,才慢吞吞地拔下床头桌边的USB电源,把一直调在保温档的便携饭盒递到学姐跟前。
“这次回家奶奶给我做了糯米槐花糕,超好吃的,就是不好带,我只带了这一盒……学姐尝尝?”
学姐打开饭盒,里面是硬纸隔成的六个防撞格,包了保鲜膜再铺上一层米纸,白生生的圆点心妥妥当当地安放在里面,还洒了几朵槐花,品相保持得非常漂亮,显然在装盒携带时都花了很多心思。
她拿起一块,糯米、糖和槐花的香味跟着温热的蒸气冒进鼻子里。
“好吃。”
学姐这样说的时候,舌头上并没有真的尝出味道。
花了一天时间,把该送的送完该吃的吃完,校花和学姐都累得够呛,跑到操场外的树荫下乘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从前的班主任建群把爱徒我拉进去,结果现在群太大,不认识的人一堆,每天消息提示神烦,群消息删不完天天卡手机。这种群还越来越多。”
学姐默默听着,忽然说:“其实如果群里人真的很多,而你只是在群里充个人头不发言,单纯不好意思退群……”
“对啊,我就是充人头,退出的话,满群的人都看见了,多不给我老师面子。”
“那这个简单,”学姐说,“你找个对方不会玩手机的时段,先把你的微信名改成一个不在群里的ID,再操作退群,退完马上把微信名改回来,这样就可以了,几百人的大群一般没人翻得动名单。”
校花想了一下,猛拍大腿:“服了!学姐牛逼!这都想得出来!”
然后又狐疑:“学姐以后不会这么对我吧?”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把我拉进什么千人广告群了。”
学姐微笑着,伸手摘掉落在对方发顶的一朵槐花。
“看来我得在群里天天圈你,哪天圈不到,就会发现你偷偷咕我了。”
不知道算不算一语成谶,校花确实没把学姐拉进千人大群,但是后来学姐因为校花加入的群,长期占据着三四页列表。
至于什么天天被圈的待遇,那当然是没有的。
校花越来越忙,课业之外,社团学生会都要跑,社交网络也越来越大,每晚和学姐的床头夜话时间里出现的人物越来越多……尽管如此,学姐依然是校花相处最深入的友人。
她们的公共课程长期保持着重合——校花自己选课时也会参考对方的课表。每次外出,校花总喜欢拉上学姐同行,她们无话不说,形影不离,是真正亲密的密友。
直到有一天,同社团的一个男同学支支唔唔地邀请校花周末去公园烧烤时,校花一脸天真无邪的神气,挽住学姐的手臂:“好啊,学姐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男同学的同伴看不过去,就在边上起哄:“将来你学姐找了男朋友,你还跟着她去约会?”
“那不行,小杨要当我的女朋友。”校花哈哈大笑,双手抱着学姐的胳膊说。
学姐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心里想,这时候就不叫学姐了。
校花与她钦定的“女朋友”同进同出,不论谁约她出去,都得硬捎上她的闺蜜,次数一多,学姐在一众校花追求者中便得了一个浑号:万瓦灯泡。
朗朗上口,易于传诵,还挺有辨识度,不过半个学期,便已人尽皆知。
顶着这么个脍炙人口的绰号,学姐在各种修罗场里度过了荒诞又充实的大三,她参与到校花的大多数活动中,加了一大堆与自己无关的社交群,然而细想一下,也不能说全然是被动。
即使被人在背后叫做“灯姐”,但是在与校花的交往中获得的快乐是真实的,她对校花的喜爱是真实的,想要成为对方最特别的友人,并因为对方的回馈而感受到的满足也是真实的。
每一段人生都只能体验一次,学姐对这段大学生涯并无不满,而今尾声已近,她也决心泰然作别。
她将与校花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学姐把再三斟酌后选定的志愿填进研究生报名表里,在写论文间隙了解就业行情,除此之外,她的日常行程并没多大变化,毕业季课变少了,帮校花跑腿带东西的机会还多了呢。
但是没几天,她报考外校研究生的事情还是给校花知道了,一向和谐的宿舍内部气压骤降。
“你不是说要报本校的吗?”
“原来是有这个打算,但是比较一下,可能那边的学科更适合我。”
校花气鼓鼓地不说话,她瞪了学姐一会儿,忽然发觉,对方最近重新留起头发,已经快要及肩了。
“……那你以后要常常联系我。”校花不觉气馁,声音也委委屈屈。
“那是当然的啊,又不是毕业就不认识了。”学姐松了一口气,转而和她谈起考研班里的一些趣事来,又问校花自己毕业后的打算,于是校花又变成了气鼓鼓的脸:
“我能有什么打算?早就卖身给汴大了!”
——毕业后就要继承亿万家产和亿万负债的名门大小姐真是不容易啊。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揭过,从这一天起,闲聊时但凡言语稍微带到,校花就会把话题拐进固定方向:等你离校了,我就得一个人吃饭了,我孤苦伶仃;等你考去西大,宿舍里肯定要来新人了,我到时候一定不会像喜欢你一样喜欢她;XXX教授今年收研究生啊,也专业对口啊,为什么不试试?……诸如此类。
校花像小孩子一样表达她的依恋,试图把别离迫近而感受到的焦虑传递给对方。
学姐疲于应对,每天都十分煎熬,只好承认说,她也报了本校X教授的招生,只是不一定考得上。
校花这才消停下来,笑盈盈地说:“你成绩这么好,还是本校应届,肯定可以进!”
但学姐知道自己是进不去的,西大的面试时间更早,只要面试上岸,后面的考试也就没必要参加了。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多考一场呢?
——因为想要留在本校。
这所学校里有她极为喜爱、想要获得的东西,每一天她都看见它,离得那么近,伸手就能够到,它亮闪闪地摆在抬眼就能看的橱窗里,肆无忌惮地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注视。
“你为什么不来橱窗边住下呢?这样你就可以随时见到我,我也可以随时见到你了。”
但是学姐已经不可能更靠近了,她不能够打开橱窗,所以她也不可能永远当橱窗边的挂件。
还是个一万瓦的挂件。
话虽如此,学姐依旧勤勤恳恳地当着万瓦挂件,跟校花一块逛街,和校花一起吃饭,帮校花买奶茶,给校花占座图书馆,日子过得飞快,她的笔试通过,收到了西大的面试通知。
临行的前一天,学姐独自呆在宿舍里复习。不算意外地,她接到了校花的电话。
“今天没课呢,天气那么好,出来玩吧。”附带一个游乐园的定位。
学姐看了那个定位一会儿,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第一次给出了拒绝的回答。
“游乐园都去那么多次了你不腻我腻了啊。”
“毕业以后没机会了,来嘛来嘛。”
“你知道的,明天我很早就要出门赶车,我刚在群里看见小岳下午没课,让他去陪你好不好。”
校花很久没出声,久到学姐以为对方忘记挂电话时,她才说:
“我丢了钱包,手机也快没电了,只能一个人呆在这里,等一个好心人借我钱回去,你如果要叫其他人也可以,但我不知道最后谁会找来,你会来吗?”
说完这句话,通话就断了,学姐回拨时只有不在服务区的语音,也不知道是真没电还是假没电。
学姐打开对话窗就开始写短信,小岳人品一向可靠,托他的事肯定没问题。
她把信息编辑了三遍,最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她攥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图定位点一跳一跳的,在她与她的位置间连出一条闪光的虚线。
学姐穿上外衣,朝最近的交通站跑去。
橱窗里那件她心爱的东西闪闪发光,对她说:你来啊,你为什么不试试呢,说不定你一伸手,橱窗门就开了呢?
橱窗门不会开,开了也不会转移归属权,但是,为什么不伸手呢,哪怕只有一瞬间,为什么不可以捧在手里看一看呢?
这天是工作日,游乐场人很少,门口没有看到校花,学姐只好买票进去,试图寻找校花发来的定位地点。
她在摩天轮外面找到了对方。
校花当时坐在长椅上,一脸无聊地喝果茶,看到学姐来了,也没有表现得很开心。
“我买了两份果茶,但是喝完第一杯之后又渴了,就把你的这份也喝了。”
校花说着,把果茶的杯子放在椅子上,插在上面的麦杆被咬得坑坑洼洼的。
学姐想,感觉是对的,橱窗里的那件闪光的东西,一直在故意地吸引她,但是,只有这样的吸引的话,那么,就在今天最后看一次,就够了。
于是她走上前,像平常一样挽起校花的手:“那你现在还渴不渴?”
校花沉默了一下,然后问:
“你生气了吗?”她把一只手插在外衣兜里,一脸冷漠,“但是反正你也要走了,所以你生气我也不在乎,但如果你要留下来,我就向你道歉。”
学姐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深深呼吸,才保持住预想的平和语气:“并不,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如果你真心觉得应该向我道歉的话,我或许会更喜欢你一些。如果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那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足够喜欢你了。”
校花的一只手还插在衣兜里,紧紧地抿着嘴,她从不轻易承诺任何事情,因为承诺了就要履行,否则就会变得廉价。
但她也知道,这个故事已经走到结局的部分,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所有的朋友在故事结尾都将分离。
她将手从衣兜里伸出来,里面是两张摩天轮的票,她望着学姐,说:“我想坐摩天轮,我不想一个人坐……我想和你一起坐。”
“好啊,我还没和你单独坐过这个呢。”
是的,学姐陪校花来游乐园的次数多到数不清,摩天轮同样没少坐,不过通常是学姐和校花坐在一边,当次活动的邀请者坐在另一边,即使是三十米高空之上,万瓦灯泡也兢兢业业地发着光。
学姐坐进南瓜样式的游艺舱里,校花习惯性挤在她身边,完全不顾对面的位置空着。而后舱门关上,观景窗的视野缓缓上升。
她们谁都没有向外看。
校花说,我最近对你很不好,但是是你先对我不好的,你如果想要考别的学校,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
“如果你先和我商量,我也不会感到很突然,我一直以为你还会呆在学校里,一点准备都没有,你如果先和我商量的话……”
“如果我先和你商量的话,你就没有意见了是吗?”学姐打断她。
“不,我不同意!”校花用力跺脚,“我不同意,你考的那个什么导师,风评很差的,难道比本校的导师强吗?你完全是在自毁前途!”
“那位教授是我家认识多年的长辈,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他……”学姐想了想,干脆地转开话题,“专业适合就行了,他那边好就业。”
我也可以帮你就业啊。校花心里想,但是没说出来,摩天轮已经升到三分之二的高度,晚霞的金红色的光照在她和学姐脸上,将两人的面庞都修饰得柔和且艳丽。
校花看着摩天轮缓缓地上升,她紧紧地握着学姐的手,时机即将消逝,她低声说:“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很多人都可以陪你一起玩,一起去图书馆,帮你买饭,给你订夜宵,很多人愿意,每一个你都要这样带他来坐摩天轮吗?”
校花憋红了脸不说话。
学姐温柔地回握她的手,橱窗里的宝物闪闪发光,在晚霞的光辉中更加引人注目,只要她说出那句话来,即使物权不会转移,她也一定要把手伸进去,握住那件心上的宝物,只有几年也可以,一年也可以,几天也可以,只有今天,也可以。
沿着时针的轨迹,摩天轮缓缓旋转,校花用力把手抽出来,退开一个身位,和学姐拉开距离,她呼吸急促,眼睛像在灼烧一样发光。
下方的厢室传出零碎的笑语,而她们静寂着,对峙着。金色的残照迅速暗淡下去,白昼将尽,夜晚也将随之流逝。
学姐动也不动地坐在窗边,校花就要给出最后的回答——不说话,也同样是一种回答。
两三秒之后,一声大喊打破了沉默:
“我要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你不高兴的话,今后我再也不跟别人坐摩天轮了,这总可以了吧!”
校花像在宣言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交出了她的诺言,然后恶狠狠地朝学姐扑过来,轮厢因此晃荡了一下,但她没来得及感到慌张,一双手紧紧地拥抱了她。
这时,她们所在的观景舱终于来到最高处,下方千万点灯火如同星辰的炫彩倒影,而夕阳静静沉落,余晖浸入地平,为远方的城市轮廓线勾画出一线绚丽的金红色光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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