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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走青岚和红雨的是谁

作者 : 甜甜圈流星雨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 温迪

标签 魈温

状态 连载中

2056 54 2022-2-21 02:31
导读
原作向。没啥考据,看个开心。
目前还没有成人描写,以后会有。希望到时候别忘了改分级标签()
排版很拉我知道,下次还这样,躺jpg


  漫长的时光拉慢了很多感官。对于魔物,他可以自百里之外通过风的一丝异动而有所感知,但其他的很多很多事情于魈而言,都如隔了一层浓雾般缓慢、模糊而不明晰。他行走在茫茫雾气之中,也不想去看清。

  他只要沿着神明为他划出的道路前进就好。如此狭窄的世界里,没有几个人能拦住他的脚步。

  “……”

  而寥寥无几的那几位之中的一个,此时正站在他眼前。

  魈往后退了一步,以免顺着发梢向下滴落的血水弄脏了悬浮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精致茶壶。歌尘浪市真君有多宝贝她那几方小小洞天即便是他也略知一二,她来找自己干什么?是尘歌壶里误闯进了不长眼的魔物吗?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有什么魔物非要由他解决才行,夜叉于是抬起眼,投出一个问询的目光。

  歌尘浪市真君脸上写着他看不懂的表情。

  “魈,”温柔的嗓音轻声问,“你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他听不懂意思的问题。

  “……我不记得。”魈答道。同样是仙人,他知道在她面前掩饰也是无用。

  被帝君称为阿萍的温婉女性皱起了眉,即使在这时,她唇边仍噙着一丝叫人忍不住放下警戒的笑意:“……你上一次醒来是在哪里?”

  更久的沉默之后,他说:“荻花洲。”

  歌尘浪市真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们都知道,兵荒马乱、璃月举国南下的现在,本就人烟稀少的湿地可以说彻底变为了一片无人踏足的荒芜,遑论哪里有可以安睡一晚的住处。

  “荻花洲……”她喃喃自语道。

  魈撇开脸,不情不愿地等待年长仙人即将到来的一番说教。

  但她开口说的却是:“你喜欢那里吗?”

  “……?”魈有些疑惑地看她一眼,摸不准这一问有何用意。

  细细端详一阵他的表情,歌尘浪市真君道:“你最近常常待在那里。”

  魈猛然警惕起来,语气略显尖锐地反问:“你如何得知?”

  不知为何,她露出松了口气般的神情,又带上那抹柔和的笑,温声道:“抱歉,你行踪不定,又不与任何人亲近,我只能想到如此下策来试探。”

  “……”

  魈盯了她片刻,却发现自己无法真的感到恼怒。

  “喜欢荻花洲也好……”她轻声自语道。不等魈对这天大的误会作出什么辩解,她转头望了一眼身后数百米远处那片快与人齐高的芦苇地。温柔但坚定的视线在某处略微一停,魈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那天倒下的地点,但歌尘浪市真君并未再说什么,转回来看着他,双手虚虚捧起此前一直未被提及的茶壶,续道,“若降魔大圣需要一处栖身憩息之地,请随意使用这方壶中洞天。”

  “不必——”魈不假思考的拒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歌尘浪市真君将隐然生辉的茶壶不由分说地往他怀里一推,见他下意识接住了,微微一笑:“用它时,得找好一个僻静的地方。倘若之后来取时有什么磕碰,那我可不得不向帝君为你讨来几年休假,陪我再铸一个新的才好。”

  魈正欲张口,她眸光一转,神情中竟带上几分少女般的狡黠,又说道:“对了,近日璃月港那边准备在这附近兴建一个前哨,本想着定在归离原,但……这里以北直到与蒙德交界处,数量虽少,却仍有星点人烟,要我说,这前哨不如就建在荻花洲与归离原之间,你看如何?”

  璃月港……他暗自咀嚼了一秒这陌生的名词,魔神战争使归离原不再宜居,想必在未来千百年,那座尚未建设完全的海港城市将成为这片广袤土地新的心脏。魈想到此处,抬眼又见对方正微笑着等待,他虽不知这事与自己有何相干,但还是答道:“我并无异议。”

  “好。”她似乎对这乏善可陈的回答没有丝毫失望,笑容竟更加灿烂了一些,这让魈不禁生出几分狐疑,但左思右想,她既不可能违逆岩王帝君的旨意,也没有任何理由加害于他。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多加询问的想法。

  要事已交代清楚,而魈对那些繁文缛节不甚热衷是周知的事情,歌尘浪市真君离去时只是对他微一点头:“后会有期。”

  他报以同样简洁的礼节。

  她转回身,弯起嘴角,在心底默念后半句未说出口的祝愿。

  ——祝你好梦,魈。






  魈进入尘歌壶中,是歌尘浪市真君离去的三天之后的深夜。倒没有再次遇见曾经精疲力竭被迫晕倒的情况,这个夜晚是难得的安宁,他坐在荻花洲一处浅丘之上,已静静望了不知几个时辰云来海上散落的枪骸之林。良久,他静止的视线微微一动,面前便凭空浮现出一盏精致的小壶。这处场所地脉流动尤为平缓和谐,鲜有魔物打扰,是以魈平时都使个障眼法将尘歌壶藏在这里。至于为何这块地方如此安静……这便不是他能多加揣测的了。

  通常而言,洞天不会与外界完全隔绝,而尘歌壶形制小巧,对灵气波动更为敏感,仙人虽然能够不眠不休依靠冥想保持精力充沛,但也需要相对不受打扰的环境,否则便是事倍功半。歌尘浪市真君将此壶借与他这一举动确是出于纯粹的善意,而且考虑十分周全。魈性情是冷淡,却也不至于刻意拂了别人如此体贴的好意。

  前半夜他一直在此处静坐,寂静空旷的空间里每一丝风的流动在感知里都纤毫毕现。静谧得惊人的夜色里,唯有这片荻花之海生机蓬勃一如当年。细长摇曳的朴素花朵重复着生长与枯萎的周期,已不知经历过几度春秋。

  魈默然注视了片刻,终于伸出手,触到那壶时镶在左手手套上的神之眼被充沛的元素之力激得微微一亮,空气扭曲了一瞬,须臾间,那处便只剩下了小小茶壶浮在半空。四周夜色依然沉沉如水,仿佛那道单薄的背影并不是进入别处洞天,而是去了更深更暗的夜里,就像以往千百年、今后千百年那样,要以冷刃和鲜血谱一曲无声之舞。

  在魈看来,不过是眨了个眼的工夫,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色。尘歌壶中显然精心布置过,是仙家洞天中最常见的罗浮洞的模样,不必走动,面前便是一栋颇为讲究的璃月建筑。但魈无视了窗纸隐隐透出的温暖灯火,一闪身到了房屋顶端,感受了两秒洞天之内风的流向,随后又是悄无声息地几次身影明灭,等站定抬头,入目赫然是一株枝叶扶疏的参天大树,那充郁纯净的元素力教人仅仅是站立在其苍翠的绿荫之下,就不由产生一股心旷神怡的舒爽之意。但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无数蓊绿欲滴的枝桠树叶之间斑驳垂落的红线。乍一看,细细的红线似乎纠缠回绕、不得章法,但魈当然猜得到不会如此简单。他凝目观察,看不出材质的红线之中又编了极细的金丝,莹莹金光沿着树叶脉络一路闪烁……

  魈眯了眯眼睛。这棵树的每片叶子上,都以纯度极高的地脉灵力镌刻着一个名字。随便找到的这一片上虽然是提瓦特通用语,他却分辨不出意思。大概是属于哪个异邦人的吧。

  他不打算继续追究,很快找到了高处一个略粗壮的树枝,小心地避免踩到缠绵延伸的红线,又确认了一遍洞天与外界交接之处有无异动,然后才抱起手臂,靠着树干静静阖上了眼。





  **

  阿萍早就猜想到魈不会立即就使用她的尘歌壶。在战时,休息是一件奢侈且需要节省的事情,而魈比起她在战场上见过最坚毅的士兵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战争的伤痕可以在躯体上痊愈,但永远无法从他们的眼神中消失。看到那些战士如今为了建设家国而忙前忙后,看到他们之中有人也建立了新的家庭,她愿意去相信,流淌过无数血与泪之后,璃月——古老的、他们深爱的大地——正奔赴有希望的未来。

  虽然她的君主多少显得古板了些。

  阿萍曾在陪同帝君收集古籍时云淡风轻地提起过魈。帝君何等聪明,自然听出她话语间淡淡的责怪。孤独是最可怕的咒缚,他身为万人百仙之上的岩神,也是行走世间博古通今的钟离先生,怎么能不懂这个道理呢。

  帝君和魈昔日主人以权能为赌注在秘境中决胜时,正是她在秘境入口处照看重伤昏迷的魈。金翼鹏鸟在珍禽奇兽众多的璃月中都是屈指可数的珍稀种族,贵为群鸟之王,神力之惊人与凤凰平分秋色,自降生便能化作人形。凤凰祥瑞,金翅鹏则以凶恶善战闻名,性情多孤傲,居于高岭峭壁之上,不与人类亲近。传说,金翅鹏数量极少,每一羽都有独一无二的名字,只要掌握了其真名,便能令那无穷神力为己所用……

  秘境中元素之力忽然激荡,震得外界砂石都隐隐颤动。阿萍止住漫无边际的思绪,却发现视线已经被眼泪模糊成一片,可就是如此不清晰的视界,也能看出怀里少年身形的神鸟后背一道道伤口染成的血红之色。其中以横亘蝴蝶骨的两处伤痕最为狰狞可怖。她看得出那已是很久之前的古伤,却像是从未真正愈合过一般,汩汩流出的鲜血要她不断灌输仙力才能勉强止住。

  神话中成年的鹏翼展能遮挡天空,或许是这羽金翼鹏鸟落入魔掌时过于年幼,魔神觊觎那蕴含了膨大仙力的双翼,没有完全将其折断,这才让那对闪耀着神圣金芒的美丽翅膀留到了今日……留到了摩拉克斯造访之日。魔神自知凶多吉少,怎能容忍神鸟落到他人手里。她与削月筑阳真君一同抢身而上,却终究是没能将年少的金翅鹏守护周全。剧痛让少年几乎立刻晕了过去,那双金翼则坠入烈焰深渊,不知所踪。

  阿萍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回想。这时,另一只手覆上她有些颤抖的双手。甘雨伸手为她擦去眼泪,对她温柔地笑了笑,随即低头凝眉,掌心亮起仙力光芒。她们二仙合力,这羽尚未成年便永远失去了双翼的金翅鹏脊背的伤口终于有了缓慢好转的兆势。

  说来奇怪,这些阿萍总也无法习惯不忍卒睹的场面,人仙混血的甘雨却往往表现得更为坚强。仁兽麒麟之仁,或许正体现在这样柔韧坚定的品质里。

  决斗结果自然是岩之魔神的胜利。落败魔神的势力颇大,胜方对其吸收整顿耗费了好些时日,阿萍几次抽空来看那少年,但只能看到他在梦魇中痛苦挣扎,无法醒来,只有一半灌一半洒地喝下了帝君亲自写的药方熬就的汤药之后能有短暂安宁。不再喃喃梦呓时他的脸色更显得煞白一片,阿萍只有片刻空闲能在病榻边默默坐一会儿,她不敢去握他满是伤痕的手,唯有将无处安放的十指蜷进掌心,心里不断祈祷。不是祈祷他伤势,而是祈祷这年少的神鸟不要在颠沛的命运折磨之中过早丧失了活下去的意气。

  也许天空岛真的听见了她的愿望,也许金翼鹏鸟骨血里不可磨灭的那股傲气最终救了他。等一切稍有安顿,摩拉克斯得了空闲来探望他时,少年已经不知何时自己坐了起来,原本低垂着的空洞视线闻声抬起,转向他们。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摊开的右手手心静静躺着一枚微光闪烁的神之眼。

  是风的颜色。

  他全身的伤都消失了。阿萍不无惊奇地想。

  她站在岩之魔神身侧,当时忍不住侧头观察了一下后者的神色。

  但无论如何,她最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了。

  摩拉克斯止住了少年想托付真名以示诚意的行为,赐予了他新的名字。夜叉仙人魈,从此便开始了为岩王帝君为期千年的效力。

  帝君——哦不,他们约好了行于尘世时叫他钟离。钟离放下手中的书籍,动作仔细小心,唯恐伤到这脆弱的古书。战争已经结束,但属于魈的孤独战斗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你收养的那个女孩,现在如何了?

  钟离忽然问。

  战争末尾,她确实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阿萍愣了愣,如实答道,您也知道,她被那个老顽童勾走之后,来看我的次数都少了。说着,她表情不由得柔和下来,现在呀,肚子里都有小宝宝了呢。只是仙家子嗣生长缓慢,多少要她辛苦几年了……

  许是被她的幸福感染,钟离金色的眼里也蕴起淡淡笑意。他自新生的璃月港一角的古籍店望向初具规模但充满活力的街道,低声道,与他人的缘分能够减轻、乃至于化解最深的伤痛,凡人如此,你我亦无法例外。但魈……他的心结,绝非他人轻易能解。

  阿萍又如何不知,但仍然不甘心地追问:您也不能?

  帝君没有回答。

  经历过魔神战争,她已不再如当初天真无邪,可想到偶尔会在归离原或孤云阁看见的那道孑然一身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抿紧了嘴唇。钟离见她这副样子,微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来,说道,这是若陀从天遒谷发现的种子,大约是沉入地底的那棵大树留下的。

  阿萍接过隐隐散发灵力的瓶子,惊讶地问,据说连结着一切情缘,见证了所有因果的生命之树吗?

  这不过是她的一块极小的碎片,即便长成树木,应该也只能作为倒映人心中愿望的镜子,未必真能引发什么奇迹。钟离解释道,如今,寻常的土地和空气已经不再有足够充盈的灵气供这种子生长了。

  她眨了眨眼睛,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尘歌壶中或许可以一试。

  收好小瓶,心中轻松一些了的她随口又问道:若陀不在青墟浦帮忙,总跑到珉林去干什么?

  钟离接着翻阅起古籍,只是沉吟不语。

  而当时的她也没有在意。






  **

  魈醒来时,第一感觉是茫然。笛音将他从浅眠中温柔地唤醒,吹奏的是他早在心里描绘过无数次的曲调。但这一次,清丽的笛声并非只在他心头回荡,并非遥远得不可触及,而是近在咫尺地震颤了周围整片安静的空气。

  这是梦?魈用还不肯完全清醒的大脑想着。但身体远比他的意识忠实于职责,全凭刻进骨肉里的警觉从树干直起身时他已知道这当然不是梦。他不可能做这么美好的梦。

  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可是经历了千百场生死厮杀的感官告诉他,这里同入睡前一样,只有他只身一人。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化,或许是这颗奇树的灵气脉络涌动得更加活泼了一些。

  直到这会儿,他的意识才彻底苏醒过来。这样酣甜的睡眠,他有多久没经历过了?魈几乎快忘了这种不愿转醒的慵懒感觉。大概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却比他平日冥想小半日对恢复体力还要有效。

  轻灵的笛声从他身后传来。

  魈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佩戴的傩面。

  他转过身去。

  ——只看见了方才他靠着的粗糙树干。

  魈一愣,旋即吐了口气,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左拳。指节被他攥得隐隐生疼。他伸手,掌心贴着凹凸不平的树木表皮,暗暗自嘲这自顾自的期待和失态。手腕之上神之眼与树身充盈的元素力相呼应,光滑表面内氤氲流转的浅绿光芒都更明亮了几分。

  笛声忽然一停。

  “睡得好吗?”一把唱歌般的嗓音从那侧响起。

  魈没有立刻回答。

  树的另一边真的有人吗?

  可是他感觉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是这棵树已有了独立的神识吗?

  树干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她还小,离具有灵智远得很呢。这么幼小的枝芽,能呼唤来的不过是世间万物倒影的虚像而已。”

  “你……”

  魈欲问又止,他不太确定想问什么,也不知道是否真的需要答案。

  “我知道你。降魔大圣、护法夜叉大将。”所谓倒影的虚像看来完全不在意他生硬的态度,在那一边又开口道。魈听出他声音里含着的笑意,“我一直在想呢,什么时候能有幸见你一面。”

  见我?魈在心中疑惑。

  “你该不会在想,”倒影压低了嗓音,“‘我有什么好见的?’之类的吧?”

  ……,魈默然,刚刚那是在学他说话吗。

  “好了。”那边一阵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在树枝上换了个姿势,“马上你就要走了,真的没什么要说的吗?”

  他话音落下,魈才感知到远处有一股魔气异动的动静。他有些惊异地皱了皱眉。感知如此灵敏,几乎已经到了预知的程度了。

  他沉默片刻,问道:“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倒影似是怔了一下,随即十分快活地笑出了声:“你真是……”话语被按捺不住的笑声截断,过了好几个呼吸才接着说完,“真是有意思。”

  魈被他笑得一阵莫名耳热,当即有些后悔开了这个口。

  “等你下次来这里,”倒影带着未褪的笑意,语气神秘地说,“再来问我吧。”

  “……好。”魈低声说,努力不让情绪的波动体现在声音里。

  语毕,他也不再多留,和璞鸢于掌中显形,两个眨眼之间,夜叉已携着混杂了魔神瘴气而变得黯绿的风元素力离开了这处宁静洞天。

  又变成空无一人的灵树之上,吹笛人翠绿的身影撑着下巴,没有重量一般坐在最细的树枝上,眉眼弯弯地望了一会儿金翼的神鸟消失的方向。失去了鲜明情感的支撑,倒影的身形逐渐透明下去,彻底消散之前他转过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正好垂长在他脸侧的一片叶子。他没有念出那个强大危险却又无比脆弱的真名,而是闭上双眼,极轻的叹息声响起时,树上已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那枚树叶上以金丝写就的名字悄然变幻,复杂冗长饱含神圣力量的璃月古语缩成了短短一个字。昭示不详而沉重的,但是不再为伤害他人而是为了去守护的名字。

  “魈”。





  **

  魈第二次进入尘歌壶,是在将近半年之后。一是那次休息确实卓有成效,让他处理魔神残滓的效率都高了不少,疲倦也积累得慢了。二是……他现在知道有人在暗自挂心着他的身体状况,便也不好像之前那样不顾前后地逞强。

  甫一进入壶中,他就皱起了眉。有人在这里。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充满了整个洞天的陈酒香气。闻不惯的浓重酒气直弥漫到交界入口处,随着他接近深处而愈发浓郁,等魈走到那棵树下,那气味已变得简直像这里刚刚浇过一场烈酒之雨。魈忍住转头就走的冲动,锁着眉头,视线望向树下抱着酒坛醉倒的人。

  魈做着随时握枪的准备,步履无声地靠近他。这位面色酡红的不速之客身体无力地依靠在树上,面容很年轻,甚至稍显幼稚,看上去就像个不慎迷路到此的糊涂醉鬼。

  但一般人可不会在腰间挂着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神之眼。

  魈的影子和着树荫一起落在陌生少年身上时,后者忽然睁开了双眼。

  魈警戒地止住脚步。

  不见一丝醉意的眼睛是宝石一般碧绿的颜色,目光顾盼生辉,顿时让洋娃娃似的精致相貌有了鲜活生命的灵动气息。

  少年见到他,先是大大打了个哈欠,揉了下眼睛,抱怨道:“你怎么才来?等得我快睡着了。”

  魈立刻认出这就是倒影——或者说倒影倒映的本尊——的嗓音。可是怎么会?那一位应该在另一个国度,如何有空闲来到这里……

  见一身异国服饰的少年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犹疑地问道:“你是……”

  “啊对,忘了自我介绍。”少年扬起满面的笑容,叉着腰抬起下巴,很是骄傲地说,“温迪,全提瓦特最有才华的吟游诗人。如果有什么美酒佳酿的消息,可千万记得告知我。当然,最好是免费的。”

  他朝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魈哑口无言了好一阵,才说,“我名为魈。”

  温迪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久仰大名!”

  他嘴角弯着笑,向他伸出手来。魈习惯性地也扫了一眼他平垂着的左手。十指指甲都修剪得很平整,手指白皙纤细,只有手掌生了茧子的地方暗中显示这是一位使弓的好手,而且看起来和甘雨的持弓手法有所差异。

  这一番打量很快,魈脑中却还在慢吞吞地消化温迪唱歌一般抑扬顿挫的一字一句。

  这么说,他当真听说过我了。他思忖着。想到倒影总带着三分笑意的声音,又忽然担心起面前的本尊也能经由这株奇树得知他所思所想,急忙抬起眼盯住对方神色,生怕自己哪个举动又惹来一阵毫无征兆的轻快笑声。

  但披了一身新绿的吟游诗人只是歪了歪脑袋,好奇地与他对视。即使被一顶软帽压着,他的头发仍显得有些凌乱,一副假如魈再来迟一段时间,他真会就着酒意在这睡过去的模样。编成辫子的黑色发丝从颊侧到发梢晕出两抹由深及浅的青绿,魈看得出那和帝君一样,是浓度极高的元素力在体内流转而外显的表象。只不过,是因为与他身负的元素相同吗,那种遥相呼应的引力在温迪身上更加明显也更强烈。他甚至能感到手腕处神之眼在微微震颤。这几乎坐实了他自荻花洲那一夜以来心中便隐约产生的猜想。

  ……那个晚上,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十几年,几十年,还是早已流逝了上百年的时光?他在太年幼的时候就学会了忽视时间,那样便能模糊记忆,连带那些痛苦和绝望也一并忘却。但上一次看到南方港口升起的灯火,确实比当年那次明亮也绚丽了许多,简直要把月亮的光芒都盖过去了。从那晚到如今,想来应该是过了不少年岁的。

  不知道他来访璃月,是不是为了观赏今年的海灯盛宴?化作诗人形象的风之神看上去很像会对类似的热闹庆典产生兴趣。

  魈又低下视线看了看他依然友好地摊开的右手,摇了摇头。

  温迪会意地收回手,似乎一点没有被冒犯的情绪,很坦然地又打开话题道:“哎呀~我的一位朋友送了我几坛美酒,邀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你们璃月都把酒直接埋在树底下吗?这是什么讲究?”

  “……我并不知。”魈诚实地答道。

  “好吧,到时候去问问老爷子。”温迪小声嘟囔了一句,明亮的眼睛又看向他,“我的朋友说,一只迷途的羔羊在风中等了很久,需要我为他指点迷津。”

  尽管当初是他自己提出的问题,真的听见被温迪念诗似地说出来,魈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脸上腾起一阵热度,一下就烧到耳朵尖。

  他唯有控制表情仍是波澜不惊,声音也一如往常那样平淡低沉:“……有一首曲。”

  “曲?”温迪重复道。或许是来自异国的口音,他话尾总是微微上扬,好像永远有风在每句话间流连,想把诗人的语句带去更远的地方。

  “你吹过的。”魈顿了一下,解释道,“我想知道它叫什么。”

  “什么时候?”温迪问完又摇头,说,“不过你说了,我也不一定记得清楚哪一天演奏了什么曲子。”

  魈沉默一会。那首舒缓清丽的曲调,音律的每个高低起伏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还记得以为随着血液流干了的体温又暖和起来,记得早已麻木的痛楚又复苏,撕扯着唤回他几近坠入黑暗的意识。千百年来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安宁离他那么近,只要睡去,便能在美梦中不再醒来。万籁俱寂的夜里一切都变得渺远,他终于有借口离开。但那笛音却乘着风,越过千山万水,越过不可逾越的距离,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梦与现实之间,尚且天真无邪的金翼幼鸟本能地,向着更美好的方向飞去。

  笛声转弱,寒冷消失了,伤痛也被遗忘,温暖的笛声中他循着一丝缱绻眷恋睁开眼,看见逐渐露白的天际之下,芦苇在清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而他是荻花之海中搁浅的孤舟,终究没有等到涨潮的波浪将他卷入大海。

  温柔的曲调直到他以和璞鸢为支撑挣扎着站起身来才进入收尾,最后只剩萦萦缭绕的余音。魈伤势已然大好,只是大病初愈一般虚弱无力,他站在那儿,怔怔望了许久笛声传来的方向。翻过那座山头,坐落着另一个国度。那里的酒香和诗歌也曾跟着风依稀拂过他耳侧,但从未如此时这般清晰。

  清晰得他恐怕临死之时还会想起。

  这数十上百年光景,如何能冲淡这段记忆。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经过了多少时间,遑论给出一个具体的日期了。

  那唯一的方法……

  他拿出一支竹笛。温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魈不由得困惑那双绿眼睛到底能盛下多少的光。

  “这是你做的吗?”他兴奋地问,眼里闪烁的光芒简直让魈想要撇开视线。似乎怕引起误会,吟游诗人又补充道,“很漂亮,而且难得地精致。一定用了不少心思。”

  “……”

  魈没有接话,将笛子举至唇边,垂下眼,尽量不去想温迪过分乐于表达情绪的眉眼可能会给出什么表情。

  竹制的笛子是他在那之后借着某些寂寥无声的夜晚,坐在无妄坡顶一点点削出来的。他那双手习惯了杀戮掠夺,哪里练习过怎样去创造,刀刃的轻重缓急全凭感觉,削到满意了便罢,也从未试过这笛子音色如何。

  这是魈第一次吹响它。却没想到会有任何听众,还偏偏是……偏偏是温迪。

  ……是温迪又怎么了?

  他吸了口气。

  头几个音很生涩,但在他心中缭绕了数个春秋的乐声一旦响起来,便如纷纷思绪一般流泻而出,难休难止。调子不长,一曲奏罢,他顿了一会儿,缓缓放下手,抬起眼才恍然想起面前还站了一个人。但现在,这样近距离之下接着温迪的目光不再让他感到那么局促不安了。

  润绿的眼眸弯着两湾笑意望着他。当然,短短这段相处时间里他几乎一直是微笑着的,但眼下有哪里不太一样。不只是出于快活开朗的性格,更多是由于一种魈似曾相识又辨不清晰的喜爱之情。在久远又深沉、极少数带着温度与同族相伴的回忆中,他也依稀记得见过这样的神情。不过魈没有深想,只是模糊地感叹,看来他当真十分喜欢音乐,这般粗浅笨拙的演奏都乐意听。

  温迪满脸写着有话想说,但眼睛忽闪了一下,嘴巴一抿,明媚神色只留在了眉眼间。他嗯了一声,说:“这首曲子啊。”

  显然他是记得的了。魈默默等着,心境并没有太多期待。本来,他对那一夜的一切就不抱什么探究心。知道便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若不是那天树上的虚影出声询问,他都不会去想自己为何多了半晌停留,明知魔物在外蠢动为何没有即刻离开。

  或许。他是想听他多说几句话。哪怕是倒映现实的幻象,哪怕仅仅是声音,也有三分他人无论如何描摹不来的神韵,足以让夜叉从不迟疑的脚步停驻片刻。

  “这一曲是我在璃月一个偏僻的小村落学来的。那里与世隔绝,百年来不为战乱所扰,我出来之后后悔没多带两瓶美酒,可再找回去时就怎么也找不到当初进入的通道了。这曲子很多精通音律的璃月人都闻所未闻,你不知道也正常。”温迪说着,话头忽然一转,“哎,老站着说话,你不累嘛?”

  他也不等魈回答,随手招来一阵风,轻轻巧巧飞上一处树枝,弯腰避过缠绕垂落的红线,在枝节较粗处坐下,末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眼神期待地看向魈。他不用开口魈都能从那双绿眼睛里读出意思:你也来坐啊。

  魈无言地在周身聚起风元素力,身形明灭间,已是站在了另一侧树枝上。不过这次距离近一些,正好能隔着红线绿叶看见彼此。

  温迪见邀请落空,撇了下嘴,伸手拉住一根枝桠站起,也不蓄力,风在他身后一推,直接便纵身跃了过来。魈极力忍住立刻逃开的冲动,余光里看见一身翠绿的诗人转个身,一缕微风替他掀起披风,他也不讲究,就这么施施然又坐下了。

  轻灵但莫名带着压迫力的视线从身侧下方盯过来,魈逃也不是,继续站着更不是,唯有无可奈何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温迪很狡猾地坐在了外侧,让魈想不动声色挪开些都无法,温热的体温若有似无地与他靠在一处,那携着一丝苹果甜味的芳醇酒香更是躲无可躲,魈如坐针毡、浑身僵硬,真恨不得和树干融为一体算了。

  温迪继续说道:“教我这首曲子的女孩说它没有名字,倘若我能带它离开,就由我来取名好了。”

  “所以说……”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魈,“虽然这是璃月的曲子,但我一般都用我们那儿的方式喊它。先说好啊,肯定是没有你们璃月人起名藏那么多弯弯绕的深意的,你可不许笑我。”

  看来他是在哪个璃月人那里碰过壁了。魈在心里想。他垂着视线,希望自己的无所适从没有太过表现在脸上。

  “在蒙德,就是我住的地方,大家都喜欢更明快一些的旋律。这首曲子我只有偶尔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会吹。”温迪顿了一会儿,终于说,“我叫它‘恋人的誓言’。”

  恋人的誓言……

  魈怎么也想不到在心头萦绕了近百年的旋律竟然是写给恋人的切切爱语,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身上绷着的力气都下意识放松不少。

  “咳咳。”温迪好像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到时候我去找专家问问有没有更合适的名字。”

  沉默落在他们将将挨着的肩膀,最后还是温迪打破安静的空气,转移话题道:“我还会很多别的曲子呢,你想听点蒙德来的歌吗?”

  放松了警惕,魈抬起脸,毫无准备地撞进他的笑容。这次是浅浅的,亲昵又带了点怀念的微笑。温迪说,“那位朋友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了午睡一小会儿。我有很多曲子适合这种场合。”

  “……不必如此劳烦。”

  温迪睁大眼睛,道:“你不想听吗?”

  表情很不可思议,好像认定了世上不会有拒绝他的人。

  魈转开一点视线,低声道:“你并没有义务做这些。”

  “怎么没有?”他感到碧绿明亮的目光挪开,才顺着温迪的声音抬眼望去。吟游诗人伸手触了触面前一片叶子,红线鲜艳,更衬得他手指肤色瓷白,“这里是实现愿望的地方啊。”

  魈皱起眉:“我没有愿望。”

  温迪笑了笑:“那按照你们璃月的方式,用你的一个秘密和我做交易吧。”

  “我没——”

  “好的交易成立!”温迪立刻打断他,两手一拍,煞有其事地宣布,“不管是愿望还是秘密,都先欠在我这儿吧。放心,我一定会记得来跟你要的。”

  他手臂抬起,下一秒怀中出现了一把七弦琴。诗人拨动琴弦试着音,对他嘱咐道:“安心睡吧,风会接住你的。”

  乐声流水般响起,魈知道现在是没有争论的余地了。狰狞的傩面在他腰间微微颤动,夜叉无可奈何地放松了暗自咬着的那股劲儿,一只手悄悄按住可以说与他心意相通的、躁动不安的面具。

  ……他没有资格起舞。他的舞仅仅为了杀戮而存在。

  诗人在弹奏时闭上了眼睛,这极大缓和了那对绿眸给他的精神紧张。略微侧身靠上树干时,魈发现自己似乎比以为的更加疲倦,而快要彻底融解的心防也不再拉紧警戒的线,陷入沉沉睡眠之时,魈只听见了温柔的弦音。





  **

  外界的亮光照进意识之海,他在暖和的波浪之中浮沉了好一阵,才不大情愿地任由清醒世界的信息灌进来,浪潮退去,留他独自一人在空旷的沙滩上。

  ……独自?

  可是他感觉得到,还有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柔软妥帖地包围在身边。

  魈从对温暖的眷恋中悚然惊觉,一下睁开了眼睛。

  眼前看到的,是整片斑驳艳丽的红。

  令人晕眩的恐惧攫住了他,鲜艳欲滴的赤红旋转着扭曲,太多纷乱嘈杂的记忆和想象一齐涌上,魈仿佛置身凝固的真空,动弹不得。

  直到发黑的视野里蓦地浮现出柔和古老的绿,红色随即黯淡,四散成无数丝线,在棕绿和暗金之间细细蜿蜒,最终缠绕上十指细长的一双手。白皙的手指在红线上轻巧一勾,那编织细密的网便变了个形状。

  一双湖绿的清亮眼眸正十分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红线之网。

  ……他第一次发现温迪睫毛又密又长,以至于在眼里落下了两道羽毛似的阴影。

  氧气忽然回到了魈的身体。他又想得起怎么呼吸了。

  难得安静的诗人还在研究红线,似乎并未发现他已然转醒。魈莫名有些庆幸,既是不愿打扰他,也是想多看一会儿那双奇异的、叫人安心的眼睛。

  喧嚣的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在他胸口奏响稳定的节奏。

  “好美的眼睛。”带着笑的嗓音说。

  ——然后骤然漏了一拍。他原本松弛下来的身体又僵住了。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完全不同的原因。

  再也装不下去,温迪笑意盈盈地低下头,目光捧住魈想要躲闪的视线,说:“金色的眼睛可不多见。”

  这下魈是彻底清醒,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竟然是枕在人家腿上睡着的。就算睡糊涂了他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想也知道是谁好心找了个方便他入睡的姿势。魈用堪比躲开遗迹守卫炮弹的速度坐了起来,温迪哇唔了一声举起手,红线堪堪擦过他发顶,其中充盈的地脉灵气引起某种遥远的回音。

  魈迅速挪开一点距离,转头看去温迪仍抬着双手,大眼睛眨巴眨巴,满脸无辜地瞧着他:“难道要我看着你靠在树上睡觉?那多难受啊。”

  “……”魈绷着嘴角,无法责怪他,却更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只好沉默地瞪回去。

  温迪鼓了下脸颊,这种幼稚至极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倒是惊人地合适,开口语气也撒娇一样:“你别生气嘛。”

  他把手伸到魈面前,“喏,一起玩吧?”

  魈面色不善地低眼扫了下他指间缠着的红网。

  “此线暗含世间因果情缘,作为玩物恐怕不妥。”

  “那不都是以前的传说吗?”温迪不以为然道,“况且,缘分本来就是需要牵系的啊。”

  魈抬眼看向他。

  见夜叉起了兴趣(?),诗人神秘地笑了笑,娓娓道:“只要能够相遇,理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管他是树枝的自然生长,还是被我缠在了一起呢。也没准只是有风经过,把红线吹乱了而已。”

  “……”

  魈对这一番歪理邪说实在无言以对,温迪明明看得出他不是轻浮的性子,却还不知为何固执地伸着手,很是期待地望过来。他们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魈见对方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主导权让出来一次,于是视线一动,沿着温迪手中复杂的网向上看。温迪注意力果然被他引开,两人一起抬头,看见编成红网的线在树枝上绵绵纠缠,若不是温迪扯下来一截编着玩,都快看不出来原本就是由两条线绕在一起组成的。

  “欸嘿,被发现了。”温迪吐了吐舌头,“好吧,其实这红线根本没法人为缠到一块儿啦。”

  所以还是试过了吗。魈看他无比坦然的神色,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而且,我也不好意思拿别人的缘分开玩笑。”诗人忽然放轻了点声音,“我还不想你对我第一印象太差。”

  “……”魈和那双大而明亮看起来永远很真诚的绿眼睛对视,半晌说,“你既来访璃月,为何还会为金瞳纳罕。”

  温迪认了错,手上力气一松,那红色丝线便自然垂下,两股细绳失去了拧紧的劲儿,在半空小幅度旋转着。等红线缓缓静止了,他眨了下眼睛,好像才反应过来似地:“你说摩拉克斯?”

  魈自知这话题转移得十分蹩脚,温迪直白的反问更让他因为拿了帝君当借口而有些无地自容,忍不住垂下了眼。直面那对过于清澈的目光时,他总有种心思都会被看透的错觉。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也是金色来着……可是他……?和你也不像啊……”诗人用自言自语的语气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安静。

  魈瞄了一眼,看到温迪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接着,他耳边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腾地一下,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又是这样,他毫无他意的举动似乎总能挠到眼前这人心里最怕痒的地方,留他自己一头雾水、手足无措。温迪好像完全压抑不住开心,好几次想说话,但每每只能说出一两个字就说不下去,染着笑意的你啊我啊他啊反反复复,终于他也放弃了讲话的尝试,只是咬着嘴唇闷闷地笑。

  魈靠着树干,也不知道是怎么度过这段时间的。只觉得羞愧又有点恼怒,还有一点点绝望。要是当时一发现有人在这里,他转头就走就好了。反正甫一感知到温迪的存在,他已经有七分确信他是谁,又何必由着那三分私心窃窃私语,唆使他亲眼见他一面。要是他直接离开,还能让风神对自己的印象仅仅停留在“璃月的护法夜叉”上。

  说什么第一印象,风神哪里会知道他给魈的第一印象太久太深刻,便是再过千年也难以颠覆。如果真的有谁要在乎第一印象,那也该是魈在提心吊胆。

  可温迪还不打算这样放过他,笑声转弱了,他的气息却靠近过来。诗人手撑在树枝上,俯下身子歪过头,视线从下边捉住他真心实意称赞过的美丽金眸。上挑而显得凌厉的眼角勾着两抹红,耳朵尖掩在深色发丝之中,但他还是看见了那抹红色的延伸。带着温度的生动的,用手绝对描画不出来的颜色。

  魈无处可藏,唯有与他对视。洞天秘境中昼夜不变的熹光被枝叶与红线密密筛过,只余几缕落在诗人宝石般透亮的眼底。那里漾着笑意,如同粼粼春水反射着温柔的阳光。他看着,仿佛自己的心也因此变得温暖了一点。

  “你怎么会想到他?”温迪悄声说,语气显然是明知故问。接着风神轻轻叹了口气,可是眼角眉梢仍是弯弯带笑,一种欢喜而又无可奈何的声色,“……真是不解风情啊。”

  放弃职责过久的警钟终于在脑中敲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魈赶在自己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陷入更加狼狈且无可挽回的境地之前开口,无暇修饰言辞而语气冷硬地道:“巴巴托斯大人若是想找人寻开心,恐怕找错了对象。”

  语毕,风元素力在他周身飞快聚集。见温迪的笑容因他的话淡了下去,魈又有些后悔,但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将尘歌壶放置在地脉流动最为平稳之处,是以少有魔物打扰。碧水原与琼玑野的其他地方,您还是不要独自走动为好。”

  他从未框定过神应该是什么样子。事实也证明,温迪和帝君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不似贵重内敛的玉石,风没有形体,但又承载了所有的阳光和雨露,月色与霜雪。不必去寻,他自然会来到你身边。

  璃月仅存的护法夜叉只是来这处洞天小憩,当然有离开的正当理由。但魈自知他不过是情怯得不敢去碰。温迪就那么待在他身边,好像真的只是一个热爱旅行的吟游诗人,若无其事天真烂漫的样子。可他无法忍受。无法忍受他的体温,他的笑容,还有被忽略了太久的,他自己的心跳声。

  从被囚的金翅鹏鸟,到护法的夜叉仙人,背负着累累杀业,背负着岩神赐予的自由,他踽踽走过了千百年。代表自由与抗争的风神经历过更长久的年月,怎么还能笑得那么轻盈。

  他为什么想知道。

  又如何问得出口。

  “……告辞。”魈最后说。黯绿元素力升腾,夜叉的身影几个明灭,顷刻间消失在洞天之中。在风神眼里,那魔神瘴气竟似比树枝缠绕的红线将他束缚得更紧,想解开都找不到一个线头来开始。

  吟游诗人坐直身体,静了片刻。方才被他拿来打发时间的两条红线因为魈匆忙离开带起的风在空中摇摇晃晃,不知是映照了谁的心境。

  良久,他小声自语道:“哎呀,吓跑了。”

  过了一阵又说:“该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吧?阿萍该怪我了。”

  树叶在风中窣窣而响,像在嘲笑他不知分寸的心血来潮。

  “唉,算了。”温迪撑着下巴,扁了扁嘴,那一点失落很快消失,碧绿的眼里闪烁着孩童般期待的光,“还怕遇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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