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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中心」葬冰川以海

作者 :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海贼王,onepiece 赤犬,萨卡斯基,青雉,库赞,黄猿,波鲁萨利诺

标签 海贼王 青雉 赤犬 库赞 萨卡斯基

511 13 2020-9-20 21:33
犬雉、猿雉都有,cp向不明,任凭解读。

「正文」

海军抵达的时候为时已晚。

“喂!海军来了……是黄猿!!!”娜美被山治从地上拽起来,航海士第一个察觉到危险,扭头冲路飞哑着嗓子大叫,“快跑!我们现在没有余力对抗海军!”

“可青雉大叔他……”

声音传播未及光速,仅短暂犹疑的功夫,万千夺目光点便自远处凝聚为人形。完全迥异于往日且显出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高大男人一脚将沾灰草帽踢给跪坐于地的少年,转而白色皮鞋重重踏上旁边黑胡子胸腹。

“老夫现在没空和你牵扯。”他语气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犹如库赞逐渐失去余温的身体,“你也不是次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波鲁萨利诺脸上不见平时的笑模样,耐心也少得可怜,食指凌空一点,金光缓缓汇聚。

那浑身是伤的少年人唇角下拉,把草帽抱在胸前摇晃着从地上爬起,全然无视他指尖蓄势待发的镭射,冲他缓慢而郑重一鞠躬:“抱歉。”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那边被巨大企鹅几乎遮挡严实的男人,这才踉跄追上同伴脚步。

黄猿猜想草帽大概是在为自己失去了“伙伴”以及曾经的朋友如此这般理由而道歉,但这显得很没道理,通常人会说节哀。单单就对方把库赞认定为自己的同伴这事儿就足以使他发笑,这种于他看来颇有些江湖气的词句被拿来定义他们现下关系,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敏锐的小鬼。”不论怎么说,竟被看穿自己毫无战意与杀心,甚至连无端恼怒烦躁的心情都被察觉三分。他哼笑,足下发力将早已不省人事的黑胡子踩得又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余下舰队这才后续抵达。太慢了,波鲁萨利诺看着匆匆疾行前来的鼯鼠,嘴角垂坠出个不愉弧度。

扫了眼地上横斜着的穷凶极恶的暴徒,自顶上一战后这是他第一次在除报纸和通缉令之外见到这些面孔,新世界的大海真是容易哺育怪物,他无甚悲喜地想,冲眼前的中将微抬下巴,命令道:“黑胡子海贼团由你负责收押看管。”

“是,大将!”

“多余的事不要多问、多说。”从对方身侧走过时他驻足片刻,沉声丢下句警告,波鲁萨利诺确信机警善察若鼯鼠,定然早早发现在场如讽刺般的唯一死者。

回应的声音难以自控地外泄出一丝颤抖:“属下……明白。”

从未想过收尸两个字如此沉重——波鲁萨利诺在企鹅面前蹲下身的时候脑子里窜过这个念头,眉宇间笼着层难以察觉的阴郁。某种意义上来讲,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操持这种事。怎么说他也算个老兵,纵横疆场,染血无数,死亡是何其司空见惯的一件事。诚然不至手足无措,但这也绝非以平时漫不经心的姿态道一句难办就可以掩盖过去的事情,尽管见闻色足以达到探知的目的,可他还是伸出手指摸了摸库赞的颈侧。

冰凉。安静。僵硬。

一池难起波澜的深潭,他的身体里住着冰。

库赞养的那只巨型企鹅圆溜溜的黑眼睛里浸着泡眼泪,垂头用尖长的嘴去拨波鲁萨利诺的手指,凄厉叫声从嗓子里不间断挤出来,护主意味明显——纵然动物本能在警戒这是它招惹不起的强者。于是波鲁萨利诺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环顾周遭后拎起地上破旧不堪的背包丢给它:“你如果愿意……可以跟着我们送他一程。”他顿了顿,见伽梅尔头上顶着背包傻呆呆地站着,心中暗嘲自己魔怔,竟和企鹅对话,却还是问道:“听懂了吗?”

倘若没得到回答他打定主意敲晕这蛮横企鹅丢下不管,然而却得到对方疯狂点头的反应。波鲁萨利诺翘了翘嘴角,突觉口里衔着的烟很苦,大概是海上烟草受潮的缘故。

他须得随行回去,以免黑胡子海贼团有所异动,因而眼下的选择看起来十分单一,卸任的海军大将在与海贼的对抗中不幸战死,萨卡斯基不至于一点情分不给,总还是会让他葬在海军总部吧。波鲁萨利诺悻悻地想,脚边积攒出小堆的烟头,新掷上去的犹未熄灭,忽明忽暗的倔强红点陷进灰烬里,是即将熄灭的山火与生机。他站在船尾与遥遥追随的伽梅尔相望,逆风而立让宽大披风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上,在湿凉的风里给他带来唯一多余的温度。库赞被他找了张床单蒙住,让下属搬到军舰上——这一点他很放心,没有胆大的士兵敢来探测和议论大将的隐秘。

军舰全速前进,大概是恶魔果实的效应犹未消散的缘故,那个人安静如同沉睡,尸体并没有多少腐败的迹象,甚至连半点异味都不曾散发。分明生前也是个吵闹的家伙,如此沉默得存在感尽数湮灭,波鲁萨利诺反倒不适起来,他琢磨着是否该提前将这知会萨卡斯基,扮演好一个忠实的汇报者角色,这是他最初的盘算。但说话的欲望仿佛也随库赞死去了一般。

悲伤?不是。

愤怒?好像更不是。

相反的,他彻底地失去了全部情绪,纯粹的平静笼罩着波鲁萨利诺,把此刻心情归为情感中的任何一类都显得狭隘。男人甚至突兀地开始思索死者的身份,他和库赞足足有三十余年的交情,他第一次见他是在训练场,泽法老师指着树荫下那个打瞌睡的身影跟萨卡斯基说那是第三期最出色的新生,被人偷偷冠上与他们如出一辙的怪物名号。大概是黑腕的拳头撞击脑袋的声音让他感同身受,或是怪物的名号难免惹来惺惺相惜,他便顺势跟着留了心。

后来那年轻人似乎对他的同窗更为感兴趣,拿惺忪睡眼看谁都怀着点儿少年意气,面对萨卡斯基时尤甚。要么寻了缘由挑衅滋事,要么大喇喇地表示想和前辈切磋一二,萨卡斯基赢的时候是大多数,偶尔库赞占了上风,他就美滋滋找泽法老师讨酒喝。库赞第一次喝那寡淡的雪莉酒也呛得面红耳赤,他递过去的烟是从来不沾的,但看着他吐出几个圆润漂亮的烟圈眼睛里又忍不住冒出些羡慕,大概是觉得有些帅气,却也绝不肯拿夸赞卡普中将的词句来形容这些小把戏。那时也不过将将三十岁的波鲁萨利诺便嗤笑出声,到底还是小孩。

小怪物成长得快,确实是泽法老师口中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很快便能和他们两个前辈比肩,成为海军中最负盛名的三面旗帜。库赞撞上萨卡斯基是不会消停的,冰川与火山,大将办公室的地板因为热胀冷缩损毁过好几次,后来索性都换成瓷砖,但是也逃不过被岩浆融化或被冰层冻裂的结局。他向来乐得看戏,偶尔开口劝一句,话里话外也总是偏向库赞,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无非是相比之下萨卡斯基嘴更坏点,吃不了亏。

不谈同门情分,单是三十年的光阴就足有不寻常的份量,顶上一战他见那称霸海上数十年的白胡子不敌岁月蹉跎溘然长逝尚且落下唏嘘一声,而在场惨胜的海军将领谁又不是滋味莫名。而库赞……他想起鼯鼠极力压抑颤抖的嗓音和紧攥的拳头,别以为他不知道黑胡子为此多掉了几颗槽牙。三十年,何其漫长。波鲁萨利诺古怪地笑了声,长腿微颤,皮鞋踢上一旁棕色背包,哦,这该算遗物了,他想。

他掂了掂,还挺有几分重量,皮质包带接头处被磨得起了毛,如其主人一般不修边幅的模样。那里面有瓶没开封的雪莉酒,他几乎看见的一瞬间脑子里就冒出果然如此的想法同时感到头大,只有库赞会拿这种酒当水喝。还有件被揉成一团的里衣,没什么汗臭味反倒还有若隐若现的皂角香气绵绵不尽,大抵是洗净随手塞进来换洗的。包底有些零碎物品他懒得件件探寻,索性尽数倒在桌子上,起了霉点的橘子咕噜噜滚到地上,发出软烂的啪叽声。

一小瓶自行车链专用的矿物油,它看起来许久未经使用,瓶口干涸凝固出黄色硬壳,其余物品包括一枚永久指针、剩一半的面包、手套、发黄的旧毛巾、被撕去三分之二的无内容笔记本和林林总总杂物一堆——无论怎么看,都是标准的流浪汉行头。

“老夫不得不佩服你着实在认真扮演这个角色……”波鲁萨利诺喃喃自语,弯腰用纸巾将橘子包起来扔掉。那瓶淡黄色的链条润滑油让他想起执着尾随军舰的那只企鹅,库赞刚出走时曾有一次来信说它叫什么来着,骆驼?

“大将,明天中午军舰将抵达总部。”有士兵敲门进来汇报道。

“喔~老夫知道了~”

波鲁萨利诺打算去看一眼库赞,他将此归为视察的一部分,于是先掩耳盗铃般去关押黑胡子海贼团的船舱转了一圈。关押海盗的房间被血腥味和难闻臭气充斥,蒂奇转醒后尚有气力冲他桀桀怪笑两声,惹来鼯鼠厉声训斥。波鲁萨利诺在进入船舱下那一方小暗室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并非没有情绪,龟裂土壤里孤零零生出一根藤蔓,无形中将他束得窒息壅闭。那是期待——期待着这人如同当时脱离海军那般不告而别,而不是静谧安详地躺着,声息俱灭,连船舱里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都足以掩盖他的存在。暗红发黑的血迹干涸在他嘴角,波鲁萨利诺并没有好心地为死者整理过遗容。

库赞一只手落在床沿外,黑色皮质手套破烂不堪,露出内里暗红色的灼伤和指缝里不知是谁的血液,也许是他自己的,也许是敌人的。五指僵直地张在那,像要抓住什么,又仿佛刚失去什么,波鲁萨利诺站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

“得跟那只企鹅说再见了,倘若它还跟着的话。”

白色布单被谨慎地扯了扯,彻底掩盖去任何嘈杂喧嚣的颜色。人体的形状在不甚明细的暗室里若连绵起伏的无色山峦,仅油灯混沌的影子随海浪闪烁成料峭影绰的黑色。

他站在光里,他躺在影里。

白与黑。明与暗。生与死。

“得和它说再见了。”他重复道。

波鲁萨利诺白色鞋尖虚虚点上船舷,目光自船尾合拢的浪涌滑行至远方,真不幸,他得当这个恶人——伽梅尔与军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始终徘徊追随、不愿离开。男人轻踏两步空气,化作万千光点在企鹅头上再度汇成人形,他盘膝坐下来,猜测库赞或许在航行中是这样做的,而后恢复了惯常使用的那种轻慢口吻。

“到此为止了。”他对着企鹅如此宣告道,显然伽梅尔并不适合也并不能够继续同行,“哦~你可以回去找你的同伴~”

企鹅试图翻起眼白盯着他,想来从正面看定然极其可笑,他只能通过俯视看见那乌溜溜的眼球边缘。

好可怕,动物的这种表情。波鲁萨利诺摸摸下巴,再次建议道:“或许你也可以学库赞到处流浪……”

海兽向上探出一只短小前爪。

他看懂这是索要的姿态:“耶?人老夫肯定是不能让你带走的……”见它焦急地挥挥手,似是否定,又惶惶鸣叫类同辩驳,只是苦于无法开口讲话。波鲁萨利诺手指在大腿上敲了又敲,思索这企鹅到底作何用意,片刻后似乎想到什么,招呼也未打便仰仗果实能力凭空消失,但光速用于移动也不过眨眼功夫,伽梅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又再度回归原位。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以非常别扭的姿势和企鹅的乌黑豆眼对视,将手里一团白色破布样的东西丢进它向上奋力举起的短手里:“喏?是想要这个?”

——那是库赞背包里留待换洗的里衣,方才他无端回忆起战国先生那只山羊,偶尔会去叼主人的披风和衣角,或是把脸蹭进留有气味的沙发靠垫里,心想动物大概都对熟悉的气息敏锐且留恋,类似于婴儿安抚奶嘴的作用。他双手插进裤兜,见那企鹅用爪子将其捧到长喙处嗅嗅,然后猛地捧进怀里,一双圆眼泪花滚滚。它终于愿意离开,只是转身转得极慢,动作干涩若生锈的齿轮,恋恋不舍的模样。波鲁萨利诺也不知道哪来的耐心等待,在伽梅尔开始逆着海流朝南方前进的时候,他轻轻跃下,从足尖开始溶解为海面萤火。

“再见咯~”

军舰如期于第二日中午抵达海军总部港口,是个阴天,雨意缠绵,空气湿度几乎饱和,连手掌心都生出潮意。后续与因佩尔监狱的交接是鼯鼠的工作范畴,波鲁萨利诺径直去见萨卡斯基。元帅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敲门似乎是多此一举,他鞋尖轻磕两下算是示意,而后用膝盖将门顶开,巨幅的绝对正义被裱在金属框里,周正完好、气派非常,比下面眉头紧皱的海军元帅来得更夺人眼球。

大抵是难得见自己这位同僚如此勤勉,几乎和军舰返程的消息同步到达,萨卡斯基颇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几眼:“坐吧。”

人却原地没动,慢条斯理地用脚将门勾上,锁芯落扣的声音生脆。这冒犯的动作倘若别人做定要挨训,哪怕是库赞,波鲁萨利诺如是想,继而走到元帅办公桌前站定,茶色镜片也淡化不了分毫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萨卡斯基。于是他被迫从手里鼯鼠递上的汇报中抽身,为这人难得的反常。

“有话就说。”

“哦……库赞回来了。”波鲁萨利诺并非故意语义含混,只是一时并不能坦然地将“死亡”与“库赞”联结在一起,“人在我那。”

萨卡斯基仔仔细细打量他一阵,确定对方不是在跟自己说笑:“那个混账回来干什么?自首吗?”

波鲁萨利诺在心里措辞许久,他想抽一支烟,但是随身那包早已经在返航途中告罄,手指在西装内袋徒劳地摸索一阵,只翻出那枚不知是哪座岛屿的永久指针。

萨卡斯基竟好似一眼认出:“这是他那拿来的东西?”

“老夫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呢……”他将那枚指针递给萨卡斯基,原是从库赞包裹里翻出来的,并没细看便被他顺手塞进了口袋,“确实是他的,不过,现在只能称之为遗物了呢~”

“……”

他充分留给对方品读出话里信息的时间,而萨卡斯基的沉默在他意料之中,波鲁萨利诺没有选择与他对视,对于库赞死亡事实而蔓生出的情感,他们并不相通。很快他注意到萨卡斯基带着黑手套的手不自觉地抓握几下,那儿有时常钝痛的冻伤疤痕,和船舱里库赞破败颓萎的手一同像在脑子里扎了根,一个向上生长,一个向下扎根。他将视线聚在面前人豁口的右耳上,像透过枪支瞄准器窥探什么正在死去的猎物,食指长出来的指甲用力切割了一下拇指指腹,痛感尖锐,他被莫名其妙的冲动支配着开口:“他们针对他断掉的左腿攻击了~”

那截断腿血肉模糊,仅剩的一截骨头也断掉,残肢软绵绵地垂着。应该挺痛苦的,他无关痛痒地想,并不指望萨卡斯基流露出什么愧疚挣扎的表情,但对方的波澜不惊是他所不想看到的,他们总有一个得说出来——或者表现出来——

一个正常的人,该对故人的死亡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没必要特意带回来。”令他失望的是,萨卡斯基依旧维持着他的镇定和严肃,仅是用那只虚无中什么也没有捕捉到的手把雪茄从齿间取下来,铅色眼睛与絮絮燃烧的烟灰一般明暗不定,“他已经不是海军了,你总不会指望着我给他举办盛大的葬礼吧?”

永恒指针在萨卡斯基的手指间缓慢旋转,玻璃外壳反射出碎钻般的光。

“哦?老夫以为你会想再见他一面呢,毕竟……不过看来这是多此一举了~”波鲁萨利诺知情识趣地不再废话,慢悠悠地转过身,仿佛他到这仅仅为了把那个人的将死讯带到,“那就丢到海里喂鱼好了~”

“……等一下,这个。”萨卡斯基叫住他,晃了晃手中的指针,将底部翻给他看,那儿藏着一只隐约可见的海鸥浮雕——这东西是很早些年库赞从集市上随手买的,对海军来说是最为没用的小物件。他低声解释道,“指向的是原海军总部。”

雪茄要烧到他的手指了,波鲁萨利诺注意到这一点,萨卡斯基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也不会作无谓的解释,他等待着对方继续开口,把未尽的、难以收场的话说完。

“将骨灰撒进大海吧。”

-

那是没有风亦没有阳光的一日,云影重重,海水在阴影的铺盖下竟有几分失真的浓稠。

美名其曰为葬礼,却是不容许声张的。单单一艘军舰行驶至大海中央,波鲁萨利诺托着木匣立于巨大海鸥白帆之下时仍没有什么真实感,操持这种事似乎不该他来,但确实也唯独只有他一个人选。木匣很轻,不及他两个手掌大,除却容器本身的质量,内容物几乎不值一提。他有些恍然——从未想过竟有一日自己仅这双手便能承托那与他身型相近的高大男人。

死亡既然没有流程可言,那葬礼和追悼的环节更如是。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想,手上的这一方木匣仅仅是人曾经存在过最后一丝痕迹,与物品无异。或许是该一脸悲伤肃穆地完成海葬仪式,而他确实笑不出来,做出表情在这一刻显得艰难。这般无风的天气,他想那些轻飘飘的粉末会浮在表面,再被海流以怀抱的形式吞噬,大海是如此宽容温和,总该给生者留以目送的时间。然而几乎是在波鲁萨利诺脱手的瞬息,急风突起,吹得他身后披风猎猎狂舞,细小粉末不再听凭掌控,迅速追赶着风的轨迹藏匿于浪涌之下,几不可寻。

风将云朵吹散,蓄积已久的日光泼洒在无垠海面上,波光粼粼似万里银镜,而风被热量蒸发,流动的海水失去动力重铸回凝固之态。闪闪果实的拥有者被晃得眯起眼睛,一时间若有那熟悉声音落入耳畔——

“冰河时代。”

冰川沉没,奔腾不休的海水竟也短暂地停下浪涌。

既然命令打从开始便不存在,又何谈复命,因此波鲁萨利诺仅仅算是告知,而萨卡斯基的回应也显得那么不咸不淡。但一向不爱挪窝的人突然主动请缨了前去某个岛屿剿匪的任务,原不必动用海军大将的,只是既然他开了口,且与原则无碍,萨卡斯基也不多问,点点头便允了。

那并非是一伙实力强劲的海贼,仅涉及到些许和政府关联的交易,由他出面便解决得异常顺利,比原定日期结束得更早一天。返程时军舰行驶至中途,波鲁萨利诺从怀里掏出海图翻了翻。泛黄图纸在潮气的反复浸润下晕开丝缕墨痕,岛屿的轮廓和标注的字迹如有雾色缭绕而有了模糊的意味,盐粒打磨过的风吹卷平静海面和湿软图纸一角。他从丝毫没有道理可讲的海风手中夺过蝶翼般巨颤狂舞的半扇纸张,端详片刻后,进屋在某处岛屿突岬处打下一个叉。波鲁萨利诺搓搓发粘的手指,左手食指外侧被墨绿记号笔染得泛青,汗液将皮肤纹路里的颜料萃取出来,黏糊糊流连在彼此摩挲的双指间,好像块软烂苔藓。

他沉吟片刻,将传令官叫进屋嘱咐道:“路过这座岛的时候稍停一下。”

那是座险些毁于一旦的岛屿,他曾经在那杀死自己的老师,然后将后事甩手给了库赞和不知道第多少届的学弟学妹。

他并没有刻意探查泽法老师被葬于何处,但他显然知道——那片能永远眺望大海的山崖,在库赞心里不会有比那更合适的地方来埋葬恩师。说起来,将漫天星芒化作勾玉光刃射穿泽法老师身体的那一天,也恰是他与库赞自其辞去海军职务后唯一一次相见,谁又曾想再见即是死别。那天在海岬处厚白冰墙拔地而起,隔绝草帽小子一伙和哭到几乎断气的年轻姑娘,坚决而一往无前地割裂岛屿,果实能力几乎立刻将他暴露,而库赞本就没有打算掩藏行踪。那时也并非为了确认,波鲁萨利诺受某种不可控力指引抬头找寻悬崖之上的模糊人影,他们都戴着墨镜,神色晦暗不明,彼此视线却清晰地捕捉到相交的瞬息。

他动手,他旁观,乃至某种程度上的帮凶。

岛屿上的风景纵有变迁,亦是眼熟。他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思,竟想着在泽法老师坟墓旁边给这人立一处衣冠冢——他去那座荒芜别院里拿走的是件蓝黑风衣和青色眼罩,还有后院半人高杂草里锈了半截的自行车。库赞骑走的不是这辆,那一辆估计早被他不知遗失或损毁在哪处,没了代步工具后他就捡了伽梅尔。这一辆年头更早,陪伴那人的时日也更长,后来脱落了个踏板主人也没舍得遗弃,就一直停在后院的榕树下,几乎成了院落里生长出的一道风景。

波鲁萨利诺将那辆破旧自行车和泽法老师已经爬上野草枯藤的钢铁义肢并排架在山坡上,它们同样锈迹斑斑。

来时他拎了库赞背包里那瓶雪莉酒,心中暗叹这人竟连这都备好了,省去他四处寻这种牌子的功夫。随手拔开木塞任由它弹落山崖,波鲁萨利诺抬手将浅黄酒液自两处微隆的坟茔浇淋,土壤被润出深浅不一的印记,这就姑且算是祭奠了同僚和恩师。瓶里仅仅剩个底儿,他向来不好这没甚滋味的淡酒,然而却还是仰首倒进嘴里,苦酒入喉,舌面流淌的灼烧感比哽在心头的叹息更为浓厚。

“还真是——”他将酒瓶信手一扔,磕上地面凸起的碎石便分裂如瓶身印画图案,“难以下咽啊。”

那些反光的墨绿碎屑共他镜片颜色,映照出将至的黑夜和永恒的深海。

波鲁萨利诺站在坡底向上望去,日头偏西,暖橘夕阳将铁臂与脚踏车牵扯出扭曲变形的长影,恍若二人生前曾并肩的模样。

“哟,是传闻中的怪物学长!”

“波鲁萨利诺,你应当更认真才配得上你的天赋。”

日落海面,长影疏斜,他被纳进两道长影里。似乎有纷沓的脚步声自耳边响起,有人窜上来与他勾肩搭背,有人破风的拳头落在他后脑。男人笔直的脊背忍不住弯下,肩膀受重压垮落成内敛的角度。

光把影子驱逐,两道暗影自他身侧分开,漫无目的地拉长、蔓延,而他恰恰站进劈斩开的缝隙,重新被笼罩在滚烫而冰凉的余晖里。

再回神,眼前只有滔滔逝水,翻飞浪涌。

波鲁萨利诺张了张口,有些哑然。

-

如血残阳泼进屋内之时,萨卡斯基正阖眸静坐。温暖的红色从他的手指爬上胸口,随日头下坠而缓慢填满那一方雪白。

他手边躺着那枚永恒指针,近得他翻转手腕就足以碰触,海鸥浮雕被时常摩挲乃至掉漆,残留星星点点的斑驳,在夕光映照下像极了血迹。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成了某种悠长呼唤,而他已经许久不曾烦闷至想眺望大海。

新兵时他相对另外两人来得沉默,没吃岩浆果实之前他以剑作为兵器,因此偶尔会去海边练剑。剑术需要静心,若赶上月色清亮,他便抱剑坐在礁石上出一会神。清净终结于某日库赞发现了他,那人用白天新学的月步摇摇晃晃从山崖上跳下来,在沙滩上摔了满头满脸的灰土。被他嘲讽一句学艺不精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就气急败坏地要求打一架,最后两个人气喘吁吁瘫在地上,一人手里拎一罐啤酒。

那时他们都太过年轻,无论如何也不肯相让,拳头对撞、骨节错位的声音清脆,而铝罐相磕的声音亦是悦耳。啤酒里的麦芽气泡把岁月陈酿,针锋相对贯穿始终,最终成了彼此皮肤上遍布的褶皱疤痕。萨卡斯基惊诧于脑海中往事清晰竟似昨日,足下丈量起海军总部哺育崭新正义的土地,磁场牵动指针连接起汪洋上的万千岛屿,但这世上唯独只有一种面向大海的方向。脚步停在悬崖半步远的位置,他垂着眼看面前怒涛滚滚,细小水汽在向死而生的激荡中混入鼻息,咸凉又苦涩。

奥哈拉屠魔令时倒塌的全知树与粉碎的难民船,那人愤怒的眼仿佛依稀可见。

庞克哈萨德岛屿天象异变,断壁残垣遍地,血与碳化的一条断腿如同就在眼前。

山石嶙峋似丰碑,崎岖沟壑镌刻下墓志铭书写海军贯彻正义的一生,而萨卡斯基将自己沉默成了一块厚重墓碑。帽檐在他脸上落下阴影模糊神色,唇畔零星雪茄的火光融进燃烧红霞里,他将臂弯里搂抱着的一席雪白大衣取下,改为双手合捧,袖口颜色墨蓝若永夜微明。

——那是库赞的披风,他出走后便被萨卡斯基收进元帅办公室的内室,这一点从未有人知晓。

他摘下隔热手套,掌心的冻伤便直接贴上了凉软衣料。遍布损伤的皮肤升温发红,继而滚烫,无声的燃烧自接触处扩散,雪白化为乌黑,墨蓝蒸腾成雾气,飞灰被风打着卷儿吹向愈发遥远未尽处,直至他手中披风被高温蚕食至仅剩正義二字。

风骤急,那一片完整衣料振翅而去,如海鸥冲火红圆日疾飞,分明的黑与白被极致的红吞并成他视野里一个微妙小点,而萨卡斯基并未伸手去捉。

口里的雪茄在吐息间落幕,萨卡斯基郑重地摘下军帽,残缺右耳和在帽子里捂得微微汗湿的头发被呼啸海风掠过。海军元帅肃然抬起手,行了个标准军礼,身后大衣飞扬袖口的红色鲜艳欲燃。

-

两处山崖之巅,军衔最高的两位海军将领似心有灵犀,为死去的海军唱起他生前最讨厌的歌:

“大海在看着,这个世界的开始。”

风里有荆棘与铁锈,把男人沉厚的嗓音打磨沙哑,肺泡经年累月筛滤过的烟草在这一刻后遗症全面爆发,酸液上涌,钝痛从喉头无声蔓延、梗滞。

冰川铺天盖地而来,又轰然沉没。

凝固的大海在残阳余晖里熊熊燃烧。

……

“万一有一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也知道,这是大海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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