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一直不明白，岩神摩拉克斯为何要收留他。

他自认为没有被神明认可的价值，也没有被摩拉克斯信任的理由。曾向帝君大人提出过疑惑，帝君回答，他们之间注定有一段缘分，与魈签订契约是他曾许下的承诺。

说这句话时，摩拉克斯的眼神一直看向远方，像是在回想什么。魈不解，想要继续追问，帝君却说时机未到，不可透露太多。

直至数百年后，魈才明白其中缘由。




魈是在追逐魔物的途中，被突然涌出的地脉力量包裹着传送到几千年前的。

千年前的璃月地形与如今有许多差别，他现在是在一座陌生的山中。掐了个仙诀，发现自己的元素力似乎被封印住了，无法使用神之眼。不知晓回去的方法，提起和璞鸢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内心是焦急的，魔物还未清理完成，他应立即回去履行职责——可帝君曾告诫过他，遇事不可慌张、不可急躁，应当冷静处理，分析局势思考问题。便压着性子，快步穿行于山中，仔细观察周遭事物。

围着山脉绕了几圈，见远处有几缕飘烟，像是一座古朴的村庄。直觉告诉魈，这处村庄与他的穿越有关，决定去村里打探一二。

村庄的规模不大，约有五十间茅草屋，几片农田，却没看见任何居民。魈敲了敲几间屋子，没得到回应。一直沿着石子路走到村子中央，终于见着聚在一块的数十余人。

有村民见魈来，警惕地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他。有小孩对魈好奇地伸出了手，被她的母亲抱了回去。

魈站在离人群十步远的地方，不知道该怎么与村民搭话。一阵议论声后，人群中走出一位青年，到魈的面前提问。

“敢问阁下尊名是？”

“魈。”

青年脸上展开了笑容，“原来您就是圣子大人在等的那位。”

“…圣子大人？”未曾听过的称呼。

“圣子大人是能与神明沟通的人。”青年解释道，“圣子大人今年十五岁，名讳钟离。”

钟离？那不是帝君化身的名字吗？

“今儿是圣子大人主持祭礼的日子。等祭礼结束后，我就带您去见圣子大人。还请您在这稍等一会。”

“好。”魈似乎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帝君曾提到的缘分。




有青年帮忙开路，魈顺利地挤到了人群最里层。看见祭台上有一队护卫，护卫最中间站着一位少年，而少年的模样与千年后的帝君有八分相似。视线交汇之时，少年也认出了魈，朝着他点头微微一笑，还做了个口型，似乎是“等我”。

“看来您确实是圣子大人的朋友。”

魈可不敢当朋友二字，“只是与钟离大人熟识。”

台上的钟离用身旁人端来的水洗了手，拿起三根燃烧的香烛，插在供桌上，双手比划几下捏个诀指向香炉，闭眼冥思良久，再转身。护卫中有一位凡人出列，走到钟离面前，低头附耳交谈。

短暂对话后，凡人站直身体，大声宣告了一句话。

“五日之后，会有大雨降临。”

瞬间起了一阵欢呼，村民们嚷嚷着，地里干旱的庄稼终于有救了。

“这是圣子大人的预言。”青年为魈做了解释，“每个月第十五日，圣子大人都会从神明处获得两则预言。”

第一则预言宣布完毕后，护卫又俯下身来，像刚才一样跟钟离小声交谈几句，又宣布了第二则。

“七日之后，拇指山西侧会有恶蟒出没，众人切勿靠近。”




祭礼结束后，魈被带到了圣子的住所。是一座由石板堆砌而成的建筑，比村里的其他房屋坚固不少，墙壁上还有金粉画的装饰。

隔着屏风，能看见钟离脱去长袍的身影。

“你们先出去吧。”钟离吩咐身旁的两位侍女。

“少爷让我们照顾您。”侍女们并不听从。

“好姐姐帮帮忙，让我跟朋友单独待会，回头给你们分杏仁酥。”钟离好说歹说，再三承诺有事会叫她们，把侍女推搡着赶了出去。

“让你见笑了。”钟离关上房门，从屏风后走出来，“该怎么称呼你？”

“魈。”

“魈先生好。”

“属下当不起！”魈吓得差点跳起来，却发现，钟离的表情比他更惊讶。

“你为什么自称属下，我们不是会成为朋友吗？”

“因为我是帝君座下的护法夜叉。”

“什么帝君？”

“……”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干脆先问钟离，“您是如何知道我的？”

“通过预言，是神明告诉我的。”

“敢问是哪一位神明？”

“契约之神，摩拉克斯。”

“……”

魈觉得自己得好好捋捋。




“所以，你是说，我长大后变成了摩拉克斯，建立了一个叫璃月的国度。还救了你，与你有一段命中注定的缘分。”

钟离嚼着杏仁酥的腮帮子鼓鼓的，“那这个跟我讲预言的摩拉克斯呢，也是我本人？为什么会同时存在两个我？”

“我不知道。”魈也很疑惑，“或许我们能问问帝君。你平时如何跟帝君对话？”

“不能对话，都是他单方面传音给我，我没法传过去。”

那就麻烦了。

“好像太阳要下山了。”钟离抬头看了眼窗外，“夜里凉。你今晚打算住哪？”

“我自己会想办法。”办法就是，随便找个大树杈蹲一宿。

“不行。摩拉克斯说了，你这个人性格很麻烦，如果不多照看的话，一定会把自己折腾病的。”

……原来帝君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要不你跟我一起睡？侍女那边，我会想办法糊弄。”

看来这盘杏仁酥又得少了。

魈还想推拒一下，被钟离拉着袖子，带到榻前。

“够我们俩睡的。”

“我睡地板就好。”

“哎，你果然会把自己折腾病。”钟离双手抱着胸，摆出兄长的气势来，“我比你大，你得听我的。”

“在下两千余岁了。”

“…！”钟离睁大眼睛打量，“看不出来…你是仙人？”

“嗯。”

“仙人也不能任性。”

“……”




第二天早晨，魈是被侍女们叫醒的。

两位十四五岁的姑娘见魈也在床上，没多问，盯着魈的脸捂嘴笑。

“干什么？”被莫名其妙地打量，魈有点恼火。

“您是有福之人呢。”声音柔婉的侍女笑得眉眼弯弯，“话本里头说了，额头上有记号的，都是被神明亲吻过的幸运儿。”

魈耳尖微微一红，神明这两个字，难免让他联想到某位大人，“…只是天生的。”

“那便是天赐的好福气了。小哥长得俊俏，神明见了难免喜欢，亲上一口也是可能的。”

魈的耳根越发烫了，明知是戏言，脑海中却不自觉浮想出那人的模样。

“你们别逗他。”眼看魈招架不住，钟离帮忙制止了话题，跟魈介绍道，“这位是琥珀姑娘。”

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孩略微一蹲，行了个礼，刚才是她在逗魈。

“这位是珊瑚姑娘。”坐在钟离旁，着嫩粉衣衫的女孩也行了礼，她在帮钟离梳头。

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魈今后也要住这里。劳烦两位姐姐照顾了。”

“不麻烦。”琥珀笑道，拿了木梳子，坐在榻边也要帮魈梳头，“倒是圣子大人，您昨儿承诺的杏仁酥呢？”

“在柜子里呢，你们尽管拿。还剩了些蜜玫瑰，在棕色的罐子里，姐姐们可以拿去泡茶。”

“多谢圣子大人。”




吃过饭后，钟离支开了琥珀珊瑚，拉着魈回被窝里说悄悄话。

“我需要你的帮忙。”钟离的身形较年幼，但认真时的神情，并不输多年后的帝君，“虽然我们才刚认识，按理说我不该对你提太多要求，但…这件事真的对我很重要。”

“钟离大人请说，只要是我办得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不要叫我大人。”钟离很不好意思，“我知道摩拉克斯对你有恩，但我毕竟不是摩拉克斯…”

“那…钟离？”

“嗯。”钟离开心地点了点头，“我想请你，先听我讲这座村庄的故事。”




村庄始于百年前。当时，为了躲避战火，有一群人背着行囊远行。旅途中，有位小孩自称听到了神明的声音，带领所有人往山区深行，找到了一片适合耕种的土地。

人们在山上建起梯田。除耕地外，还发现附近有几处资源丰富的矿脉，其中石珀数量最多、品质最好，因而将此处起名为石珀庄。而当初引领大家、找到这片土地的孩子，也被推举成了第一代圣子，代表众人与神明沟通。

再后来……圣子疯了。

“疯了？”魈很意外，这转折太过突然，“怎么疯的？”

“说是长期与神明交流，身体和灵魂都承受了过多负担。”钟离把声音压得很低，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村里人把他绑起来，给他全身贴了符咒，没能治好。后来有天没看守住，他自己跑出去，掉到河里淹死了。”

“……”魈不知该说什么。

“第二代也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发疯从山崖上跳下，死了。第三代、第四代，往后的每一代都是。短的只活了五六年，长的，没有超过十五岁的。”

魈心头一惊，“那你…”

“我是第十七代圣子。今年十三。”

魈沉默了会，如果不超过十五，那就还有两年……

但……

“我跟随帝君已有千年。从未听说过，与神明沟通会对凡人身体有害的说法。”

若此说法当真，那帝君大人岂不是得日夜避着人走？可帝君不仅不避，还每天提了鸟笼，去璃月港听书遛鸟赏花呢。

“我也觉得古怪，所以，才想拜托你。”钟离神情担忧，“我不觉得我自己的身体有受影响。至于过往的圣子……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下。”

“怎么调查？”

“去见一个人，上任圣子的随身侍女，金锁。”

“好。”魈起身要走。

“诶，别现在去！”钟离抓住他的衣袖，“等我先跟她约好了，你再去见她。”

“好。”




钟离说，他每个月只跟金锁通信一次，办法是往墙砖缝里塞张布条。下次时间是在六日后。

这之前都没什么事干。钟离被琥珀和珊瑚拘着，出不了院子，最多只能坐在屋檐下看看外头。

“为什么不让你出去？”

“因为少爷担心我的安全。”钟离笑了笑。

也就是说，钟离被软禁了，难怪只能跟金锁一月通信一次。

“少爷是谁？”似乎之前也听过这个称呼，是当时珊瑚说的，少爷让我们照顾您。

“甑家少爷。甑家是这座村庄里最大的一户，也是最有话语权的一家。之前祭祀的时候，你有看见我身旁站了一排人吧？”

魈点了点头，“是有一排。”他当时以为是护卫。

“那些都是甑家的人。”钟离突然凑到魈耳朵旁，小声道，“偷偷告诉你，其实那天宣布的第二道预言，是假的。”

“…什么意思？”帝君大人给的预言，还有假的？

“每回祭礼，少爷都叫我把预言贴耳告诉他，用其他人听不见的音量，再由少爷自己跟民众宣告。我那天跟少爷说的是，七天后姆指山西侧会出现一匹灵鹿，很好捕捉。少爷跟村里人转述的是，山附近有恶蟒出没，不要靠近。”

“甑家少爷…是想独吞灵鹿？”

“嗯，魈真聪明！之前不是说七天后吗，现已过了一天，还剩六天。到时甑家会派人去抓捕灵鹿，留下来的、负责看守我的人也就少些。”

“所以把跟金锁通信的时间定在六天后…”魈突然明白了，不愧是钟离大人，做事必有深意。

“都说了不要叫大人！”钟离佯装要挥袖子打他，被魈接住。




魈穿越到过去的前四天，都是在讲岩王帝君的故事中度过的。

毕竟帝君他老人家是真的很喜欢听评书，小钟离也是。

魈讲的故事还吸引了琥珀和珊瑚，两个丫头搬了凳子，拿了瓜子，也到檐下来一同听魈讲。

“然后呢然后呢？”琥珀听得兴致勃勃，“帝君他老人家，真就一枪杀了那巨蟒？”

“当然。”魈骄傲地挺起胸膛。“帝君把那巨蟒切成八块，封印在轻策山的各个地方。从此轻策庄的人们又过上了幸福安乐的生活。”

“哇！”琥珀拍了拍手，“帝君好厉害啊——”

“小哥渴了吗，要不要喝点茶？”珊瑚给魈递了碗温茶。

“谢谢。”魈接过来，抿了一口，“你们还要听吗？”

“要要要！”琥珀两眼发光。

“钟离呢？”

“我想听听，岩王帝君是怎么招揽仙众的。”

“好。那我从留云借风真君开始讲……”




四天过后，魈不行了。

“嗓子要废了…”魈趴在桌子上，耷拉着脑袋。

除了嗓子使用过度像冒火以外，他其实也不太愿意自己讲太多故事。若是帝君大人在的话，定能讲得再生动些……

“今天想休息会吗？”钟离看出了魈的疲惫。

“我去给小哥煮些梨子。”珊瑚道。

魈想了想，觉得躺着休息也不好。以往都是帝君照顾他，现见了这么年幼的钟离，自然想着多照应点。

是时候找些简单放松，能使人心情愉悦，又能拉近关系的小活动了。

“我们来切磋吧。”




床榻边，琥珀急得掉泪水。

“好了好了。”钟离摸着她的头，“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不用那么担心。”

“是啊，圣子大人只是轻伤而已。”珊瑚拿手帕帮她擦脸，“很快就会好的，别哭了。”

“你刚去煮梨子了没看见，当时他差点磕到脑袋！”琥珀急得舌头都捋不直，“还好小哥反应快，把圣子扶了一下，要不然——”

“别说晦气的。”珊瑚捂住了琥珀的嘴。

旁边站着的魈也不好意思。他收着力，没敢伤到钟离，见钟离跑太快没站稳赶紧扶了一下，才没酿成大祸，但还是让钟离的手臂撞伤了……

还好没有骨折。在这个时代，医术尚未和巫术分家，治疗技术和条件都非常有限，万一伤着病着，可就麻烦了。




除了屋里伺候的两个丫头，这院子还有轮班守门的几个侍卫，和一个煮饭的婆子。

侍卫们听了少爷的吩咐，很少跟钟离或魈说话，从不闲聊。婆子只有中午和晚上过来，给男孩和丫头们煮点热食。

“张婆婆，我想吃栗子糕。”炉灶前，钟离跟婆子说话。

“去去去，一天到晚要这要那的，猫儿都没你挑食。”张婆婆白了他一眼，“吃那么多东西也不长肉，白给你煮饭。”

魈听得恼火，想拉钟离走。

“张婆婆，我们到里面去了。”走之前，钟离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扇子，放到橱柜上，“我做了一把扇子，天热，您拿着扇风。”

婆子挥了挥手，也不回头看一眼。

“别搭理她。”魈在钟离耳边嘀咕。




却没想到，第二天餐桌上真出现了一盘栗子糕。

“为了你这栗子糕，老娘我还专程起了趟早。”

“张婆婆辛苦了，谢谢婆婆。”钟离把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婆婆今天梳的发髻好看，眉毛也好看，比昨儿颜色深些，显得人更精神。”

“话多。”说着，往钟离碗里夹了一大块肉。

“谢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