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宇，你来一趟吧，我把东西给你。”
关宏峰率先挂了电话。我冷笑，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一点倒是没有变。
如果不是要去取父母和亚楠的一些遗物，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踏进和光小区303的大门。
他曾放纵周舒桐作为诱饵深入虎穴，也曾为了追凶伪造证据嫁祸亲弟。但我没想到，这样的狠绝有一天会在高亚楠——这个本不该出现在缉凶现场的的女法医，身上应验。
她本是最不该牺牲的人。
只因关宏峰的一声令下，如今就成了墓园里一座冰冷的石碑。
他向我平静的叙述着，亚楠是如何变成暴涨的溪流中，一个远去的小点。我在崩溃中看他苍白而冷漠的面庞，像一尊没有凡人情思的神像。他说“没有办法，那是最优解。”
我把电话摔在台阶上，那老年机的后盖和电池散落一地。我不看，继续抽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烟。
一直到上层高远的天空已经进入灰蓝色的黑夜，越发逼迫了西北方的楼群里，苟延残喘的一抹余晖。我才终于掐灭了不知第几根烟，从和光小区门外的马路牙子上站起来，拍拍烟灰，转身走进了那座居民楼。
楼梯间还是很昏暗，在那昼夜交换的那一年多的时光里，我曾一层层检查过这些感应灯，以确保它们不会突然熄灭。否则在这个没有电梯的旧小区，关宏峰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来的。我不知多少回隔着门，听着楼梯间凌乱的脚步和呼吸而冲出去捞人。结果回来还要挨一顿骂。气的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深夜，把所有的感应灯都修了一遍。
想到这些，我才发现我已经站在303门口了，而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
“操……”
亚楠的惨死和他的冷漠复又浮现在眼前。一阵羞恼上脸，我恨恨地咬了咬牙，收敛了这该死的笑容。
门镜里是黑的。
我看了看表，晚上六点。
“怎么回事？没在家？”我奇怪到。
于是我拿钥匙打开了门——对，我还保留着303的钥匙。
屋里果真一片漆黑，同时还有一阵不怎么好闻的烟味，可能谁家在平台上烧烤，烟雾顺着公共烟道飘上来了。我扇了扇鼻子，喊了一声。
“哥——”
忽然，我眼前一花，屋里亮了。
这为了关宏峰的病特意挑选的吸顶灯亮的简直过分。
关宏峰正站在隔断处。
“宏宇，你，你怎么现在才来。”或许是这灯太亮了，也可能是这会儿唇色有点艳，反正显得关宏峰苍白极了，比我跟他分开那天还要疲倦不堪。
我尽量保持冷漠的语调，双眼直视他的眼睛。道:”有事耽误了，爸妈和亚楠的东西呢？”
关宏峰好像没听到这句，而是问道:“哦，喝酒吗？家里有啤酒。”
“喝什么酒啊，赶紧把他们的东西给我。”
他对我的跳脚充耳不闻，直接越过我的身边，打开冰箱门，取了一听啤酒递给我。
我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愣愣的看着他。
关宏峰看我不接，于是一下拉开了拉环，又塞在我手里。
“宏宇，从今后你可以随便喝了。你自由了。”
“……什么？”
“我不会再打扰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关宏峰摸了摸我的后脑勺。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他微笑着，眼神充满了温情，以至于要流淌出来一般。
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关宏峰的这种眼神了，那一晚，长春雪原上的一丛篝火，仿佛此刻又在他的眸子里燃烧。温柔到几近悲哀。
那悲哀就如此刺痛了我，我下意识的偏了下头，那冰凉的手，立刻就从发际里抽出，只在头皮上留下一抹凉意。
气氛有些尴尬，那股烟味又浓郁了起来，我捂了捂鼻子，抱怨:“哥，这烟道又堵了？”
“啊，是啊……楼下在烧烤……”
说着他把窗户打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窗子甫一打开，潮湿的空气便一下子从外面涌进来，瞬间将屋子里的空气涤荡一新。
“这样好多了！”我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转身关宏峰从卧室拖出一个纸箱子来，交到我手上。
“爸妈的遗物和……亚楠几本工作笔记还有她借我的一些书，都在这里了。你好好保管吧。”
箱子沉甸甸的，整齐的放着几本专业书和一些旧物。最上面扣着一个相框。它我很熟悉，拿起来，果然是那张我和关宏峰小时候的合影。
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并肩站着，一个笑得眼都没了，另一个腼腆的抿着嘴唇。
“为什么突然让我保管？你要去哪？”
“搬家。”
“搬去哪？”
“挺远的一个地方，或许不在津港……”
关宏峰回答的有些讪讪的，只望着外面的雨幕。
我明白，这是不想让我知道的意思了。关宏峰么，他总是这样。
我点点头，抱着箱子往外走，风一阵阵的从窗子里涌进来，凉风吹的我有点尿意。“行吧，那我上趟厕所就走了。”
“诶等等”
关宏峰拦住我“你，你别上了。马桶堵了，我一会还得收拾呢。”身后卫生间的门果然紧闭着。
我也不勉强，打开门，关宏峰也跟到门口。
即将跨出303时，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分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我抑制不住的转身，冲口而出道:“哥！”“宏宇……”
没想到咱俩是一起开的口。这下反而都说不出口了。
隔着一道二十公分的门缝，我和关宏峰对望着。楼道昏暗，他背后明亮，逆着光整个人透明的好似即将消散。
在明暗之间眼神交汇良久，最终还是他开了口:“宏宇，我该说抱歉……”
“我说过，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哥……”
一种虚无感觉勾起了我的恐慌，我突然拉住他的袖口，连带拇指那一片手掌。
“哥，你去的地方远吗？我们……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像小时候带我偷用粮票换炸糕那样，紧紧拉着我的手。虽然冰冷却那样坚定。
“会的，宏宇。去生活吧，”
“我们终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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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宏宇！你他妈给我出来！滚出来！”防盗门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响，门外的人显然完全不顾“扰民”这个词了。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草，有病吧”我从整晚的噩梦中醒来。梦中我反复回到303，303一片漆黑，我直觉关宏峰就在里面，可那个空间似乎变得无尽大，我在其中奔跑，好像永远没有出口。空空荡荡，无穷无尽。我担心关宏峰的病，大喊着“哥——哥你在哪！”可面对的只有黑暗与虚无的永远逃不出的303。
我捂着头爬起来，抓过手机一看，才发现自从昨天摔了它就一直没开机。要是开机，估计周巡这老小子就不能上门踹门了。
“到底发哪门子疯……”我诽谤着去开门。一拉开防盗门，迎面周巡就像个核弹一样冲过来，一把提起了我的领子。
“关宏宇！你他妈昨天晚上在哪？老关死了，他死了！”

长丰会议室里的灯很亮。
但也许不是，我对外界的一切都丧失了感受。只有一句话回荡在心头
“死者系独自在家中烧炭自杀。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抓住每一个人质问，关宏峰怎么会自杀，他怎么会死？我昨晚还见过他，他要我好好生活，他说，我们终将重逢……
所有人都告诉我:“昨晚6点死者已经死去多时，他将自己反锁在卫生间，用胶带封住门缝，点燃了炭盆。”他们都拿着法医验尸报告和现场照片，那一片片旋转的文字，和照片上熟悉的人。
他蜷缩在洗手台与马桶的夹缝里，闭着双眼，面容惨白，唇色殷红。
“不，他不是关宏峰，他不是关宏峰，我昨晚还见过他，我还见过他啊！哦，对！他还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取东西，我有记录的……”
我给他们看手机的记录。可通话记录的最上方，只有一个陌生的房地产推销。
所有人，都那么笃定，关宏峰在一天前就已经死去。就连周巡，在检查了所有的物证之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别伤心，节哀啊……
我逃了出去。
外面又下起了雨……
我在雨中狂奔，天地茫茫。雨幕中，恍惚又是和光小区那破旧的楼房。
我走了上去，楼道依然昏暗，浑身滴着的雨水蜿蜒着跟随我。
303贴着封条。我把他们都扯下来，打开了门。

我好像进入了那个梦“哥……你在哪……你在哪！！”
303空空荡荡，无穷无尽……我哪里都找不到他……
冥冥中又响起关宏峰疲倦而又温柔的声音“我们终将重逢……”
那一罐只启开拉环的啤酒，正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