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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时空中的绘旅人 司岚,路辰
标签 司岚 路辰 时空中的绘旅人
文集 时空中的绘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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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8
8
2021-3-2 15:46
- 导读
- [写于2021.1.6]
司岚中心,路辰第一人称视角,灵感源自司岚线结局后路辰撰写《传奇·司岚》,内容基于司岚线。
全文1.6w+,有基于原作的衍生故事/人物/设定,有引用原作的语句。
前言
近来听闻城乡间热衷于谈论前法师塔首席法师司岚的传闻秘事,略闻一二后自觉或有失偏颇、或盲人摸象。故欲提笔成书,将我作为其弟子的所见所闻悉数记录,为欲知晓其一生的民众提供参考,亦借此以抒发我对先师的怀念之情。
当下民间传说对先师的描述并无谬误,一如过往他给民众的印象——法力高深、长生不老,为人冷漠深沉、不苟言笑,甚至强大冷酷到让人心生惧怕,直到他牺牲自己以拯救叶塞大陆后才逐渐为人称道。但这仅仅是其一面,先师也有其未曾展露给普罗民众、皇亲贵族、甚至法师塔内部的另一面。作为受先师信任、为先师所垂爱的弟子,曾经的高阶法师九席之一,现任法师塔首席法师,我将在本书中将我记忆中先师的言行教导一一记录,带大家一窥其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让其在叶塞大陆的历史长河里留下一个印记。
第一章
人人都说法师司岚是叶塞大陆最强大、最伟大的法师,是叶塞的一个传奇,因为他将自己化为一只巨大的冰蝶,吸收了叶塞大陆上所有的冰蝶、彻底带走了风雪冷冽的寒冬,让春天再度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我不反对民众称先师“伟大”,亦不否认他是叶塞大陆的传奇。但在这“伟大、传奇”的欢呼声之下,先师有其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我对先师的第一印象与大多数人无异——冷漠、深沉。那年我12岁,与胞妹——曾经的圣女希琳流落在街头,在我们饥寒交迫即将冻死之际,先师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当时我和希琳缩在一个破旧的屋檐下,抱作一团相互取暖,好抵挡冷冽入骨的寒风。我又冷又饿,眼皮子止不住地打岔,就在我快承受不住寒意想去梦里寻得一丝温暖时,一双尖头高靴就着一片衣角走到我跟前,带雪的冷风再次吹起,几缕墨蓝色的发丝拂过我冻得快失去知觉的脸颊。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着华贵服饰、脸色沉郁的男人,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狭长的双眼眯起,死死地盯着希琳。忽然,他伸手从我怀里拉起了希琳的手,一把将她从我身旁拽走了去。
“你们快死了。”他说道,“但我可以救她。”说罢,他拉着希琳,转身离开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约是濒死之人该有的应激迟缓——直到希琳哭喊挣扎着让他放开她,我才醒过神来,追了上去。
一路上他对希琳的哭喊视若无睹,我拼命地追赶,想要把希琳从他手里抢回来。可又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底里悄悄地说:希琳跟他走,能活。
我知道,他是个真正的大人物,因为他身上的衣服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法师的都要华贵,我甚至隐约知道他是街头巷尾里常常传言的首席法师,是法师塔的真正主人。为了让希琳能活下去,我应该放弃。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低下头强忍着悲伤,试图用“希琳能活下去”来说服自己,可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下,它烫伤了我的脸庞,也融化了脚上的冰碴。
“痛苦吗?不甘心吗?”
隐约间我听见他问。
——没有人在面对妹妹被强行带走,自己却无能为力时感到不痛苦、感到甘心。
我紧紧地闭着眼、握着拳,牙关紧咬到仿佛要把牙齿咬碎,冻僵的双腿承受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一软,跪倒在了雪地上——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想和希琳分离……我想要希琳活下去,我想要希琳过得幸福……!
“你做到了……法师塔需要新的学徒。”半晌,我听见他说道。我睁开眼睛,看见萦绕在我身周的、萤火般的光点。他——也就是先师——跟我阐释了我的法力来源、解开了我先前对自己力量的误解,但当时我尚且年幼,未能听懂,也没能明白先师为什么改变主意让我进法师塔,只知道为自己受到认可和庇护、不必和希琳分离而感到由衷地开心。直到数年后,我成长为先师的得力弟子、得以一窥他的目标和筹谋后,才明白他选择希琳和我的缘故。
“跟上吧。”
我闻言,紧忙踉跄着跟了上去。
后来,先师把我和希琳带回了法师塔。他把我们扔给了希尔维娅——曾经的高阶法师,是早期进入法师塔、也是第一位“九席”的前辈——让她把我们收拾干净。
希尔维娅带我们去洗了澡,吃了晚饭,并给我们腾出了两个就近的房间,说从今往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法师塔里虽无特意摆放的火盆之类的取暖物件,但比过往经受的风餐露宿要好上太多,我和希琳劫后余生又得以吃饱穿暖,困意很快便袭了上来。
和希琳道过晚安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正当我准备合上门时,听见有人打开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虽然在法师塔里应该是安全的,但我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便偷偷摸到了希琳的房门边——
希琳已经在床上睡着了,一席墨蓝色长发的人静静地坐在床边。
——是先师。
正当我疑惑他为何会出现在希琳房间时,我看到他原本冷淡如冰的眼神里蒙上了一层哀伤,他看着熟睡的希琳的神情和方才决然把希琳从我身边带走时的截然不同——那是一个仿佛看到了稀有容器的眼神。可此时,他的眼神却似乎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愧疚与悲悯。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本能地察觉到自己可能撞破了什么,于是趁着自己还没被发现连忙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原来威严可畏、冷若冰霜的法师塔首席,并不是毫无感情之人。
我躺在床上如是想着,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第二章
我刚到法师塔的时候,先师把教导我读书习字、修行法力的任务都扔给了希尔维娅,而让希琳跟着他学习法术。对此我并无羡慕妒忌,也没有对希尔维娅的教导有任何不满——她是个很好的老师,也是个很强的法师。
只是,我忘不了先师曾对希琳露出的那两个截然不同的眼神,此时他对希琳贴身调教,让我总有种莫名的担忧,尽管我相信先师不会对希琳不利。
有一天,我经过希尔维娅房门时,看见先师抱着昏迷的希琳朝楼上走去,点点血星就着他的步伐滴落在旋梯上。我下意识心里一紧,正巧开门的希尔维娅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于是她把我拉进房间,关上了门:
“别担心,冕下不会伤害希琳的。”她对我微微笑道,“别看他现在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冕下的……以前?
希尔维娅见我有些发愣,笑得更开了:“想不想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她边问边走到书桌前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似乎在说:你过来坐好,我就讲给你听。
虽然我对窥探别人的过去没有兴趣,但想到是那个高冷如冰、却对希琳露出哀伤神情的“首席法师”,我还是乖乖走上前坐好。
希尔维娅对我的回答非常满意:“如果我说,从前的他会坐在一群小孩中间教他们读书认字,你会相信吗?不过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毕竟我认识司岚的时候,他已经有点冰山脸了。”
被一群小孩围着……这个画面确实有些难以想象。
“我是在法师塔刚成立的时候遇见的司岚,准确来说,是被他捡回来的,就像你和希琳那样。当年冰蝶之灾还不太严重,各地城主圈养的法师足够守卫他们旗下的一方领土。虽然当时的我不比你现在大,但也多少会点法术了,所以当地的城主就让我加入了他的法师队伍去城郊猎杀冰蝶。但由于我法力尚浅,所以只能辅助队里的前辈们,和他们结伴一起出任务。通常我们会去城郊附近,但有时候也会去支援别的城镇,一路上形色各异的风景人文,让日子过得还蛮有意思的。”
“但有一次我们在支援北方的一个小镇时,当地的冰蝶群忽然失控,数量和战力远远超出往常,前辈们拼尽全力也难以抵抗,最终接连倒下,而我则因为被前辈掩护而残存一口气。就在我意识模糊地想着这大概就是我短暂人生的结局时,司岚出现了。”
“我看见他举手间掀起一片暴风雪,把冰蝶群团团围住,眨眼间冰蝶就真的变成了‘冰’蝶,它们上一秒被冻成冰雕,下一秒被雪风一扬就碎成了冰碴。我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强大的男人,一瞬间还以为是什么神明降临了。他向我走来,搬开压在我身上的前辈的遗体,把我抱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往他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那时候的司岚真好啊,还会捡个命若悬丝又弱不禁风的小孩……”希尔维娅像是陷入另一段回忆中,露出了与平日不同的神情。
“咳咳,我是说,我就是这么被他捡回来的。后来他告诉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我还有救,就把我带回来了。当年法师塔人还少,大家的关系也不像现在这样层级分明,他知道我会法术之后,就让我跟在他身边修行了。虽然他会教我法术、当我的陪练、还会要我背老长的咒语录,但比起弟子,我更像是他的跟班。他研究起药剂和典籍来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几天几夜不出来,要不是我及时给他送饭吃估计他得饿死。”希尔维娅说着,笑了一下。
“其实我挺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能研究法术研究到废寝忘食的。这倒不是因为我不好学,而是我总感觉,与其用‘好学’来形容他,不如用‘执着’。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拼命,他回答说,他想找到冰蝶和法师的真相,想知道如何彻底消灭冰蝶、法师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很像他能作出的回答吧?”
我点点头。
“可后来,他受邀去北境猎杀冰蝶,回来之后人就变了。整个人一扫先前的明亮谦逊,话一下子少了很多,心思也变得难以捉摸,就连眼神也不像从前那般温和了。我试着问过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他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我能隐约感觉到他藏了什么秘密,可他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敞开心扉了,或者说,他变得不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了。他开始变得独断,对法师的态度从收留变成了管制,他以冰蝶灾患日渐严重为由,劝说当时的皇帝下令所有法师归由法师塔调配,禁止任何人私自圈养法师。就这样,他开始四处收编法师并设立秩序,法师塔也因此变味了,从以前温馨的大家庭变成了如今严整有序的法师组织。”
“也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他的法力变得比之前强大了很多。可即便那样,他也没能阻挡银雪城的覆灭。那时我已经是他最得力的副手,也长到跟他一般年纪了,只是我后知后觉,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他在肉体上似乎不再增长年岁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法师塔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变得愈发地寡言少语,当初让我觉得是执念的那股气质也变得越来越明显。当时北边有个城主因为私自圈养的法师失控而被法师塔发现,连夜南下逃亡,得知此事后司岚亲自去了当地,对那个城主的结局下了最终指令。回来后,他站在法师塔前的枫树下问我,有没有觉得他变得不近人情、和当初认识我时不一样了,又问我是否羡慕他拥有那么强大的法力。”
“当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可能在他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已经得到了答案。我只知道,他一定背负了什么让他难以对任何人言说的东西,才让他从当年那个善良直率、谦逊明亮的人,变成了如今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再后来,他辅佐现在的皇帝登基,法师塔的地位被空前地提高。说实话,有段时间我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不久后我就明白了。也许,你也会有明白的一天。”希尔维娅中断了她的回忆,抬头看向我,眼神里蕴含的复杂情绪让我难以读懂。
正当我想追问她理解不了冕下的什么选择时,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起身说道:
“好啦——总之我想说的是,司岚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会伤害希琳,不用担心。当然,也不会伤害你。”
我知晓她说此话的用意,便点点头,表明我已经放下了不必要的担忧。
在我向希尔维娅告辞并关上她的房门后,我转身看了一眼方才冕下走过的阶梯,方才滴落的血迹已然不见。
当时的我只对希尔维娅所叙述的最后一段回忆感到稍许困惑,很快就忘记了,未曾设想,这番话将在数年后向我揭露它所蕴含的残酷真相。
第三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修行有了很大的长进,进步的速度也远超于希尔维娅的其他弟子。于是她便以无法统一教导步调为由,请先师把我从她那儿领了回去。或许先师觉得我勉强称得上“孺子可教”,便将我留在了他的身边,和希琳一起跟着他学习法术。后来我才知道,是希尔维娅缠着先师要他赶紧把我带走,因为我学得实在是太快了,有时候提的问题连身为老师的她都解答不了,更别说来自其他同门的不满了。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很快她就没有东西可以教我了,所以在我彻底击垮她身为老师的尊严前让先师赶紧把我领走。
说实话我知道个中缘由后颇为惊讶,因为我和希琳的步调总是很一致,没想过我们有什么异禀的天赋。后来我找机会询问过先师为何会收我当弟子,期许自己的资质能够得到几分认可。而先师当时是在一堆高叠的典籍后做着他的日常研究,他听到我的提问后沉默了几秒,回答道:“缺个能帮我搬书的人。”
我想了想,这个听上去有点勉强但也还算合理的理由,其实也很能让我受用。
先师的教导让我受益匪浅,他对法术的研习比希尔维娅更为精进透彻,传授的知识兼具学术性与实用性,在面对提问时,他也不仅限于作出回答,而是引导我通过理论研究和实战演习去发掘答案。先师有一套独特的引导和启发方式,如果说我在希尔维娅身边时常常用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到她哑口无言,那么在先师面前,则是我经常被他问到哑口无言。这对我发现自身知识体系漏洞、意识到那些想当然的思维惯性、从而对其进行纠正起了极大的作用。
当然,除了治学严谨、教导有方之外,先师在教学上也很严格。布置的功课完成得不好、思路做法不对,都会被打回去改到他满意为止。不过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便是如此严格要求自己的,所以察觉不到他可能对他人也提出了过高的要求。
总而言之,在先师身边学习修炼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但这也让我体会到了希尔维娅说的——像是在当他的小跟班:帮他搬书搬药草,提醒他用膳、洗漱甚至是就寝,以至于有时候我真的相信先师收我为徒是因为需要一个人来帮他搬运典籍——先师所有的书籍实在是太多了,每天要翻阅的,更是超出常人的阅读上限。
但先师浓厚的求知欲及其对法术研究的热爱,有时候也让他展现了与外界给予的刻板印象不同的另一面。有好几次我进他书房的时候都撞见他在研究许多不同的奇怪法术——让书籍在房间内四处飞窜好让他抬手就能接到想要的资料,让桌上的羽毛笔变大好几倍充当解暑的扇子,其中最夸张的一次是,有一天晚上我去书房给他送晚膳,当我把餐点端到他面前时,竟发现有肥皂泡似的透明小泡不时地从他嘴里冒出,当时吓得我差点把餐盘给摔了。我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边吐着泡泡边跟我解释,他方才在研究一款可以止嗝的药剂,自己充当试验体把调配好的药剂喝了下去,结果嗝是止住了,却不知怎的多了个副作用。我听完,低下头紧抿着嘴以防自己露出任何不敬的表情,只听他又补充了句“等药效过了就会消停了”——以吐出一个泡泡结尾。我低声咳了两下以掩饰自己没忍住的笑意,又趁着表情还未彻底失控之前赶紧退了出去。
当然,撇开上述的一些“不太正经”的法术,先师在研究上还是做出了很多成果,他将自己早年周游四海的经历与他的博闻强识相结合,编撰了《叶塞大陆怪物大全》、《叶塞大陆植物图录》等书籍,为后人研究和探索提供了不少参考。
读完上文所述,也许在读者心中,先师身上的标签会在原有的“强大冷酷”之上再添“严谨好学”一帖,但其实先师也有其作为普通人的一面。他虽热衷研究法术与典籍,但除此之外也有其他的爱好。当年,冰蝶之灾还只是零散之患、叶塞的四季也依然照常流转,偶得闲暇时,先师便会在清晨时分就提着小桶和鱼竿出门垂钓,谁人也不带,且一钓就是一天,傍晚回来时除了早先出门就带了的小桶和鱼竿外再无其他,不禁让人猜想他对钓鱼的技法是否一窍不通,又或是他只想借垂钓之名暂避世俗纷争与冰蝶灾患,逃开在皇宫和法师塔里“首席法师”的身份,单纯以一个垂钓者的视角去审视这个世界。不过,这也都只是我的臆测罢了。
先师对内其实也并不像外界所想的那样“淡漠无情”,至少不全是,对较为亲近的人也有温柔和善的一面。我还记得先师把阿萝拉(原九席之一)捡回来的时候,虽与我们说的是“把她捡回来只是因为看中了她成为法师的潜能”,但实际上他比法师塔里的任何人都要疼阿萝拉,尽管在表面上看不太出来。
阿萝拉进法师塔的时候比希琳当年还小,故而很不适应,加之受食欲和法力的双重折磨,经常撒气,我和希琳甚至希尔维娅都哄不住她,唯有先师出面才能将她安抚,因此先师时常会坐在床边陪她入眠,久而久之她的情况就有了很大的改善,虽然心智尚未成熟,但已然出落成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了。
从那之后,阿萝拉就经常出没在先师身边,日常修行自不用说,做完功课后她还会跟去先师的书房说要跟着他研究法术,而先师也未曾拒绝,总由着她在书桌一角读上一些相对通俗的读物,待她读到睡着了,便把她抱回她的房间,替她盖上被子好安眠一夜。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就觉得像是一杯清茶,不热烈,但却似有淡淡清香无声润入心间,再缓缓蒸腾进和煦里。
直到希尔维娅的突然亡故让这段令人怀念的日常戛然而止。
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希尔维娅按例在书房里向先师做日常汇报,我当时正打算去向先师汇报近期学徒的招收和管理情况,未曾想当我走近书房便听到了一声巨响,像是摔破了什么东西,随后只见希尔维娅破门而出,翻过围栏踏着扶手飞快地下了楼,且一路连着重伤了好几个法师学徒,所经之处的旋梯和木廊都被毁了大半。
正当我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先师从身后钳住了我的肩膀,快速交代我立即疏散塔内人员,并且不准跟上来,随后便追了上去,匆忙间我似是瞥见了先师身上有一处血迹,心底一沉,连忙照他的吩咐下楼疏散人员。
此时先师在法师塔内威严已立,而我作为先师的关门弟子传达他的指令也十分得众人听服,故而在我未说明缘由的情况下还是顺利将众人疏散到了法师塔跟前的空地。
我还记得先师的另一个嘱咐,于是便率众人在法师塔外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结束。
而这一等,便等到了晚上。
星光渐亮,夜风渐起,法师塔门前的枫树被吹得沙沙作响,我在扑簌簌落下的枫叶间隙中终于看见先师缓步走来的身影。
而直到他走到近处,我才看清他身上并非是枫叶映染的红,而是一片片斑驳的血迹。我急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但他却抬手婉拒,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到失语的话:
“高阶法师九席之一‘嫉妒’——希尔维娅,死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希尔维娅,最早成为九席、法力甚至仅次于先师的法师,是大半个法师塔年轻法师的入门老师,同时也是除先师外现下资历最老的法师塔成员,就这么,死了?我从震惊中回过神后想询问先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似乎不想再多做解释,除了交代我们把法师塔清理干净并收拾好之外,再无他言。
先师不愿言说的事,身为属下或是弟子的我自然无权过问,于是我只好按着他说的,将法师塔内受损的物件尽数清理修缮。或许因为在那晚的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先师周身寒气刺骨、脸色冷峻到极致的样子,因而心生敬惧,从此往后也再无人提起此事。
但我不曾忘记希尔维娅曾对我述说过的多年以前先师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模样,更不相信她与先师在多年以前的亲密无间会让先师对她的死如此淡漠,她不该就这么轻飘飘地逝去,被人们遗忘在历史的尘埃里。
当时的我只顾得沉浸在希尔维娅逝去的悲伤与不解中,未曾料到她的死,会在不久的将来揭开法师塔乃至整个叶塞大陆残酷至极的篇章。
第四章
在希尔维娅去世后半年,年仅14岁的希琳被选为圣女,住处也从法师塔搬进了皇宫。
我不明白希琳为何被选为圣女,也不明白这个在叶塞历史上从未有过先例的“圣女”身份意味着什么,以及她需要去履行什么职责。先师只告诉我这是她的命运,别的未再多做解释。我一头雾水地找到希琳想要问个清楚,但她却一反常态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是重复了先师和希尔维娅的话:
“这是我的命运。”
“你也会有明白的一天的。”
我看着希琳讳莫如深的样子,才恍然意识到这段日子里她似乎不再笑了,话也变少了,且脸上总有股淡淡的哀愁,比起说是因为什么事而担忧悲伤,更像是背负着比日常生活中喜怒哀乐更大更沉的东西。
我倏地想起了希尔维娅。
我想起了当年希尔维娅跟我讲述的,先师从北地回来后的转变以及自那之后先师与她的渐渐疏远。
我不能忍受希琳变得像先师那样,更不能忍受希琳对我的疏离。随即我猛地意识到可能有什么远超我想象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我冲进先师的书房,打断他仍在案上的法术研究:
“老师,请您告诉我,到底要发生什么,希琳为何会被选作圣女,‘圣女’又是为何而生?”
先师放下手中的典籍,抬眼看向我,隔着镜片穿透过来的眼神依然让我捉摸不透。半晌,我见他仍未有作出回答的意思,正想开口继续逼问时,只见他缓缓起身:
“跟我来。”
他说完便走出了书房,我跟着他顺着旋梯一路往下,直到到达塔底最深暗的秘室。那是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早在希尔维娅还在世之时,先师就下过令,除了希尔维娅和他,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秘室。
粗重的铁链哐啷啷地坠下,厚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铁锈摩擦的吱呀的声响。一声惨烈的哀嚎裹着寒气扑面而来。
先师走进去,点燃了墙上的火烛。
“这里是法师塔的地牢。至于它的用处,相信你已经看到了。”
我抬眼看去,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我先前上报的从法师塔逃逸的法师,现在竟出现在这里,并且被粗大的铁链捆绑着,发出痛苦的嘶吼,奋力挣扎着连铁链都生出裂痕。他们的身体已然结晶化,呈双臂张开宛若振翅的姿态,仿佛是冰蝶在飞舞。
“这就是法师和冰蝶的真相。”先师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震惊得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忘记了呼吸,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叛徒”的身体被结晶渐渐覆盖。最后,他们的身体化为齑粉,细碎的冰晶在浑浊的空气中飞舞,化为振翅的冰蝶。
先师抬手一挥,在一片白光中,冰蝶被消融殆尽。
“他们不是叛徒,只是走到了法师的终点。先前除了希尔维娅、罗夏和我之外,没有人知道真相。”
此时我已然忘记此行的初衷,只知站在原地,听先师继续说道:
“法师用法力化解冰蝶之灾,同时,法师也是冰蝶之源。魔药催动人的情感和精神力 ,将其化为法力。但法师使用法术战斗时,会让体内的精神力异变。随着法力释放出来,法师的精神力会受到刺激,渐渐裂开,出现外形为双翼的轮廓。最终,法师会化为——冰蝶。”
我张开口想要询问,却发不出声音,亦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法师的命运,就是在欲望和痛苦中诞生,在偏执和疯狂中陨落。”
先师回过头看向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哀伤与自嘲。我猛地想起当年他把我和希琳救回来的那个晚上,他在希琳房里看她的那个眼神。
“那希琳——”
“她暂时不会有事。但她有她需要承担的责任和命运,就如同你我,也有自己的责任和命运。”
我愣在原地。
“白银骑士是将冰蝶带到叶塞大陆的人,换言之,也是创造法师的人。而我,是他创造的第一个法师。”
“他创造冰蝶引发灾难、把自己包装成正义的化身好与邪恶的皇权对立。他用他那伪善的嘴脸蛊惑民众,直到最后将叶塞大陆推入冰封的深渊。”
“我尚未查清他为何如此作为,但冰蝶之患已加速蔓延,若再不采取行动,很快整个叶塞大陆将会变成一个巨大的,了无生气的冰窖。”
“为此,我已寻求解决办法多年。我曾想过,是否将白银骑士杀死,就能让这场看似天灾、实则人祸的灾难停止,我也的确尝试过,但他太过强大,哪怕是我用尽全力,也无法做到与他正面抗衡。更别说考虑到他创造冰蝶的能力,也许他的死亡,也不是用我们现有认知和手段能够实现的。我不能把叶塞大陆的命运寄托在这么一条不确定的路上。”
“于是我开始寻找其他能够拯救叶塞大陆的方法,我研究过很多种,也推翻过很多种,穷尽所有后,仅有一份,能够达成这个目标,那就是用降临法阵,将整个叶塞大陆连同所有的民众转移到另一个世界。而传送所需要的血引,一个是罗夏,另一个,则是需要用希琳去换的,来自异界的女孩。”
“‘拿希琳去换’……是什么意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召唤异界的人需要献祭,而希琳,就是献祭的代价……也只有她,才能做到。”
“那希琳……和陛下,都知道吗……”
“是。”
先师的肯定击碎了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实行这个办法除了需要血引之外,还需要用庞大的法力来支撑法阵的运行,故而我四处收编法师,再从中培养高阶法师,甚至用皇族的血,来缔造法力强大的九席。而他们——”
先师顿了一下。
“我们,也会因为维持法阵耗尽法力而死。”
我愣愣地看着先师,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等所有条件都就位后,我就会以举行‘降临仪式’为由,将所有民众隔绝在帝都之外,只有法阵的血引和支撑者能够留在城内,以避免任何变数的产生和不必要的死亡。”
那“必要的死亡”,也包括他自己吗。
我一个晃神,脚下不稳,往后踉跄了两步。但我却全然没顾得上自己的失态,只在脑海里一遍遍地过先师说的话,我知道自己已经听明白了,但脑海里仍然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是什么。
“所以……我也是你要培养的九席之一……是吗?还有希尔维娅……”
“是。你,希琳,阿萝拉,都是。”
阿萝拉?连这么小的一个女孩也……?
我感觉自己呼吸间都在颤抖。
“等时机到了,我会将这个计划告诉其他人。在那之前,不要泄露了。”像是话已说完,先师擦过我的肩膀朝铁门走去。
临走到门前,他脚下一顿。
“抱歉,我没能找到扭转法师命运的办法……”
话音落罢,靴跟踏起的声响在不见天日的楼道中渐渐远去。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第五章
在得知冰蝶的真相和法师乃至整个叶塞大陆的命运之后,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躺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些不由分说的残酷现实,对此又该作出如何的抉择,甚至,我是否还能作出抉择。
希琳她知道真相后是怎么想的?她是心甘情愿地承担了这片大陆强加给她的责任与命运吗?希琳她……
我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向皇宫。
见到希琳时,我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但在真正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却忽然感觉到心底有无尽的苦涩在翻涌着,仿佛一张嘴,就会呕出带血的字语。
希琳见我如此反应,双眸一垂:“看来,司岚冕下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她见我不接话,苦涩地笑了笑。
“我们只有这条路了。”她转身面向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偌大水镜,“若法师的命运终不可避,那么选择这条路,好歹能救得了百姓。这也是我身为法师,身为圣女,所必须肩负的责任。”
我朝她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尖刀上,刀刃嵌入骨肉,割得我仿佛心脏都在滴血。
我抬起发麻的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竭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哥哥,我没事的。”她搭上我在她肩上微微发抖的手。“镜中的这个女孩,才是最无辜的。”
我看向面前这面偌大的水镜,透过它我看到了一个长卷发的女孩正伏在案上作画,她聚精会神地挥动着画笔,仿佛不管外界发生什么都不会侵扰到她。
“她就是那个能拯救叶塞大陆的异界女孩。”希琳看着水镜中的女孩说道,“等时机到了,她将会被传送到我们的世界,成为降临仪式的祭品。”
“而我的使命,就是将她带过来。”
言语中她避开了自己的结局。
“这面水镜能够沟通异世界和叶塞大陆,我们可以通过它掌握她的动向,以随时把控风险。水镜必须由我的法力来维持,所以我不得不搬进皇宫。”
她转身面向我,握起我的双手,抬起金灿的双眸看着我:“哥哥,你会认同我,认同司岚冕下的,对吗?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我的傻妹妹。”
我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恍惚间像回到了当年的那个雪夜,先师从我的怀里拉起她的手要将她带走。如果当初我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现在这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我不想她被命运夺走,不想她再被带离我身边。
可是,命运之神会听见我的祈祷吗。
“以前,哥哥总会带我去看星星……现在,我也想变成星星,去照亮其他人……”
我听见她抵着我的胸膛低声说道,言语间透出一丝颤抖。
我低下头埋进她的肩窝,深栗色的长发就着法师袍被渐渐打湿。
直到此刻,我才深深体会到先师当年的孤独。他是第一个知晓真相的人,也是经年累月将真相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人。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痛苦又让他无法言说,因为秘密一旦泄露,势必会引发不可想象的巨变,而那绝不是身为守护叶塞大陆的法师所希冀的。
我忽然相信了当年希尔维娅所描述的场景,他坐在一群孩童中间传授他们知识,还时常会被松鼠、红鹿和小鸟簇拥着相继给他带来坚果花环之类的“礼物”。他本不是冷淡深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他也曾明亮过,也曾追寻过理想,施展过抱负。
可名为命运的洪流裹挟着他,将他冲到最黑暗最寒冷的深渊。沿途的硬石伤得他千疮百孔,以至于他要用坚硬的外壳将伤痕累累的内里包裹,才能将自己支撑起来,去面对滚滚而来的多舛命途。
谁的心生来都不是冷硬的,我不敢想象他曾亲眼目睹过多少同伴倒在了冰蝶之下、多少战友最终变成了自己的“敌人”。一次次的离别与失去将他的心一点一点磨成磐石,将他雕刻成现在这般,连曾经亲密的战友都觉得陌生的模样。
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我还有希琳能与之言说,与之分但,那么先师呢,他又能有谁?
良久,我平复好情绪,轻轻松开希琳。
“这次,我也会陪你一起。”
“好。”
第六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我知晓先师所藏秘密之外,法师塔的日子与过往并无太大差别。先师依旧每天在书房里研习法术,法师塔的学徒依旧来了一批又一批,“背叛逃离法师塔”的法师依旧一个接一个。希琳在皇宫里的祭台上给百姓祈福,给逝者安魂。而我因知晓那个秘密,被先师分配了处理“叛徒”的任务。
起初我还会因面对昔日同伴在命运终局前无谓挣扎而感到痛苦,慢慢地,法师塔的人越来越多,“叛徒”的面孔也越来越陌生,千百次的“处理”让我渐渐跳过了情感,形成了“除掉敌人”的条件反射。我曾向希琳学过几句安魂的吟唱,可当我的声音回荡在寒冷无光的地牢里时,我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地无力。
原来人的心,就是这么一步步变冷、变硬的吗。
我也会在先师不得空时,替他去皇宫里查看水镜。水镜里异世界的女孩看起来不比希琳大多少,她痴迷作画,且在她身边总能见到白银骑士的身影。
我没有去想她的未来,一同我不去想希琳的命运,我只是如实地将她在异世界的情况禀报给先师,且听先师所言,距离将她带到叶塞还有一段时间。而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把保证法阵顺利运行的法力凑齐。
“路辰,你是时候成为九席高阶法师了。”
某天,先师这样对我说道。
我知道,该我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与命运的时候到了。
我跟着先师来到法师塔地下的最深处。地牢里空荡荡的,唯有肉眼微乎可见的冰齑漂浮在清冽的空气中。
“冰蝶存在于我们的体内,而皇族之血可以凝结冰蝶,让法师拥有比原来更强大的力量。”他边说边走到石柱旁,拾起血锈斑驳的铁镣。
“所以接下来,我会剖开你的心口,倒入皇族之血,让你体内的冰蝶凝结起来。记住,用你的愿望来控制住自己,否则……”
我点点头,走到石柱前,任由先师把我的手脚戴上镣铐。
“老师,我准备好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犹疑。
“好。”
先师抬手凝结出一把水晶刀,对准我的胸口缓缓划下。
“呃——!”
我紧咬着牙关,忍受着剖心的剧痛,全身绷紧着牵扯起镣铐连着的铁链,后背被冷汗打湿了个透。
随着伤口的扩大,血液开始不断涌出,几只冰蝶也在伤口处扑朔着翅膀想要冲出,先师从法袍里拿出一剂血液,倒在伤口处,让其缓缓渗入我的体内。只见先前想要冲出牢笼的冰蝶染上了鲜血,开始向内收缩并相互融合,与此同时,我的伤口也在慢慢聚合。我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形成,想必是如先师先前所言,我体内的冰蝶正在凝结为一个更大的冰蝶。
直到最后一滴皇族之血落尽,先师结印施法,将我的伤口封印。
我看见先师手中的水晶刀映出一张惨白如雪、仿佛再也抹不上血色的脸。
“恢复好再出去,不要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他留下这句话后,离开了地牢。
我用法术解开铁镣,靠在石柱上大口地喘息着。我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涌动,恍惚间,觉得这具躯体仿佛陌生得连自己也认不得。
继我之后,希琳、阿萝拉也相继成为了九席,而其他未知晓真相的人也在先师的要求下,开始揠苗助长地提升自己的法力。于是,法师塔过往融洽有序的氛围渐渐消散,私斗之风更是愈演愈烈。有一次,我甚至不小心撞见霍列斯在行淫秽之事,我气急败坏地想要阻止他,可他却用“司岚冕下要我们变得强大,而法师因欲望而强大,我的欲望,就是它。”堵了我的嘴。
我质问过先师为何不制止他们这般荒唐的行径,他却回答我说,因为他需要法师的力量,而欲望与法力相挂钩,所以哪怕法师塔内的所有人都堕落至欲望横流的地狱,甚至犯下屡屡罪行,只要这份力量能够为他所用,他都不会拒绝。
在这个理由面前我毫无反驳之力,因为我知道这并非是因他渴求强大而放纵法师塔走向欲望的深渊,而是叶塞大陆需要这份强大来换取它的生存,是帝都和法师塔之外的百姓,需要这份力量。
忘记过去了多久,法师塔变成了叶塞大陆最寒冷的一角,即便它四周依然不被冰蝶风雪侵扰,我却觉得没有任何风霜冰雪能够寒冷过这里。与此同时,在法师塔外,在城乡间,在皇宫里,所有人都开始惧怕法师,惧怕这些弹指间就能消灭他们敌人、同时也意味着能轻易消灭他们自己的人。
终于有一天,先师决定将冰蝶的真相告诉高阶法师们。他将所有的高阶法师都召集到他们从未涉足过的法师塔地底下最深处,不带任何感情地将一切徐徐托出。
我不知道此刻他在内心里是否会因为将这个压在他心头数十年的秘密吐露出来分担给他人而稍松一口气。而眼前众人的反应与我当初知晓真相后的别无两样,极度的震惊和讶异让他们直愣愣地被钉在原地。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表态支持或是反对,我们静静地面对摆在自己面前的残酷命运,唯有先师冷淡如冰的嗓音回荡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虽然当时所有人都安静地听完了先师的陈述,但显然会有人反对这样疯狂的自灭计划。故而不久后,反对先师计划的九席之一“傲慢”因法力濒临失控而潜逃至林中冰湖,一路上还连带重伤了好几个同胞。
而先师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先师战斗的模样,但说实话,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他孤身一人潜入到了冰湖水下,将整个湖全部封冻。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水下发生了怎样的争斗,只能见到先师的面色冷得仿佛霜雪本身,散碎的冰凌沿着他的衣袍碎裂,落在地上。
我不能说先师对傲慢的处决是杀一儆百,但那是先师选定的道路,也是叶塞大陆唯一的生路,我们别无选择。
在冰湖之役结束后,先师在湖边站了很久,尔后召集法师塔其他成员给亡故的傲慢哀悼,常年在皇宫的希琳也来了。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然后轻声开口,像是把话说给了由他亲手处决之人,又像是说过给我们自身。
“希望你能够安息。希望你灵魂平静。”
先师的声音里带着独属于他的淡漠,并没有愧疚或者悔意。叶塞大陆的最强者,带领着他的所有弟子,在湖边哀悼——为我们失去的同伴,也为我们的命运本身。
第七章
一年后。
先师定下了举行献祭仪式的日子,这意味着拯救叶塞大陆的计划即将进入最后阶段。
也意味着,我即将要与希琳分别。
在完成先师交代的任务的前提下,我以“为确保异界神女无恙,需勤加查看水镜”为由开始频繁地前往皇宫探望希琳。虽然我想这点私心并不能瞒过先师,但他也像是心照不宣,从未戳穿过我。
在那段日子里我经常看见希琳在做着一个圣冠,我问她那是做什么用的,她说,那是一个法器,它能够帮人摆脱命运,获得希望。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制作一个能让人逃离既定命运的法器,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也还留有一丝不属于帝国圣女和法师塔九席、只属于希琳的追求自身幸福的念想。
但直到最后,她也没有使用它。
在献祭仪式的前夕,她回到法师塔将那个圣冠交给了我,说,如果我承受不住这个世界的痛苦,也许可以试试用这个冠冕逃离。
我收下她的好意,用尽全力最后一次拥抱她。
“哥哥,明天……你不用来,就当我是要出个远门……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她的声音稳稳地落在我的胸膛上,不带一丝颤抖和犹疑。长久以来压在她肩上的重任在明日终于可以尽数卸下,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带给她的所有悲伤和痛苦,也都将在明日全部消散。想到这里,我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归于平静。
我轻吻上她的脸颊,同她作最后的道别。
我从没想过逃避自己的责任和命运,于是在希琳牺牲的那天,我来到她在皇城地下深处的房间,将圣冠锁进了抽屉。希琳经常失眠,所以她住在远离人群的地下深处。只有在这里,她才听不到贵族们的歌舞喧嚣和法师塔日夜不停的咒语。她失眠的时候,我常常会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给她讲小时候那些童话故事,直到她睡着。
而从今往后,这间地下深处的房间再无失眠的女孩,也再无漫漫长夜里的童话了。
后来,我奉先师之命前往皇宫守卫被召唤来的异世界的神女。让人奇怪的是,她似乎经历了很多遍这样的时空穿梭,故而一上来就敢跟先师对峙,要求与我们合作并入住法师塔,寻找除了降临仪式以外能够解救叶塞大陆的办法。
她很努力地用她所经历过的各种可能来说服我们,但先师在过去数十年间早已穷尽所有办法,最后只得降临仪式一个,且为此我们已付出难以想象的庞大代价。我知道,在拯救叶塞大陆这件事上,先师容不得一丝变数。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提出要与先师一战,并用平局的结果说服了他。
也许这个能与先师分庭抗礼的女孩,真的能给濒临绝境的叶塞大陆带来新的希望,甚至,可以成为走进先师内心深处一窥其温软角落的人。
我曾在她入住法师塔后的某个深夜里,看到她和先师在法师塔前的枫树下站了很久,似乎在交谈,又似乎只是在看那棵永远也落不尽叶子的枫。
我停下脚步,将本该送去先师房间的典籍放在窗栏上,远远地望着站在枫下的他们。
我并不了解这位从异世界被召唤过来的神女阁下,但此刻眼前这番景象让我直觉她也许真的能成为扭转法师命运,甚至扭转先师命运的人。
自从希琳成为圣女,降临计划进入最终阶段,先师便再也没有就寝和用膳过。法师塔顶层的房间永远亮着灯火,他昼夜不停地规划筹谋,仿佛将时间耗费在其他事情上是不可饶恕的。而如今他却愿意在降临仪式前同她将时间“浪费”在一棵枫树上,故而让我生出这一丝毫不讲理的直觉。
我想起刚在先师门下学习时,我曾问过他的欲望是什么,他回答说,是生。当时我已听希尔维娅提起过,先师似乎已经活了上百年,故而浅薄地认为他和古往今来位于至高点的帝王一样,追求的是人类最本质欲求的永生。可当我知晓冰蝶的真相与法师的命运后,忽然觉得当年的我错了。如此沉重、孤独甚至痛苦的漫长一生,真的只是为了实现“想要活下去”这样单纯的愿望吗?若活着要承受如此多的痛苦,那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也许那位来自异世界的神女阁下能够解答吧。
神女阁下入住法师塔后,开始四处探寻拯救叶塞大陆的办法,我因受先师之命筹备降临仪式法阵的相关事宜,所以并未参与其中,只听说她数次和阿萝拉外出执行任务,故而我最多也只是在法师塔门外询问过归来的他们调查是否有进展。
有一天,她依旧跟着阿萝拉去了城郊外驱逐冰蝶。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我也照常在法师塔的后院里完善着降临仪式的法阵。
忽然,一片阴影遮盖了脚下的法阵,星星点点的冰晶徐徐飘下。我抬头,看见一只羽翼斑斓的巨大冰蝶笼罩在法师塔上方,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体内的冰蝶竟纷纷向外涌出,朝着那只巨大的冰蝶飞去。余光中,我瞥见整个法师塔范围内都涌起了大量的冰蝶,甚至连远处的冰山雪地间,也有无数只冰蝶腾空而起。
我看着眼前这只庞大得仿佛能将整个叶塞大陆笼罩在身下的冰蝶,忽然有个疯狂的念头:那是先师吗?
体内冰蝶尽数涌出,我抛下符咒,转身冲进法师塔,闯入以往先师会去的每一个房间。可我找遍了法师塔也没有找到他,我猛地想起今天神女阁下也会陪阿萝拉到郊外出任务。
我急忙赶向任务地点,可当我达到后,那里既没有先师,也没有神女阁下,只有阿萝拉冰冷的躯体,以及一地神情空白的法师塔弟子。
我拽起其中一个的衣领,怒吼着问他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神女阁下去哪里了,先师又去哪里了。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了指苍穹之上那只越飞越远的巨大冰蝶。
瞬间,我的头脑也变得一片空白了。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法师塔的了,只记得等我走到法师塔门前那棵枫树跟前时,我才意识到这一切都结束了。
先师将自己化作冰蝶,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拯救了整个叶塞大陆。
冰蝶是毁灭叶塞大陆的恐怖之物,但先师化作的冰蝶却将这座大陆上的灾厄与绝望一一带走,留下了满是希望的温暖春天。
我耳内仍回荡着途经之处民众的欢呼与朝拜之声。
如果叶塞有神明,那大概就是先师吧。
我抬起手,接住了一片开始枯萎的枫叶。
第八章
巨大冰蝶离去后,叶塞冰封多年的霜雪开始融化,法师塔的弟子们都生了一场病,而等病好了之后,他们的法力已悄然消失。
叶塞已不再受冰蝶侵扰,法师的存在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我遣散了法师塔里所有的法师,重获春天的叶塞不再需要法师了,他们有重新做回普通人的权利。
而我则决定留下来。
法师塔内尚有很多多年前就流传下来的典籍以及先师的著作与手记,若能将这些整理编录好,不失为叶塞文化的遗存,为后人研究叶塞历史提供参考。且我曾经觉得,比起勇猛战斗的法师,先师更像是一个身居高阁的学者,若命运不待他如此残酷,他定会是一位受人崇敬、桃李天下的名师。让法师塔以这样的形式留存下来,也许也是对先师的一种缅怀与致敬吧。
一个月后。
我见到了神女阁下。让我惊讶的是,她竟未回到她原来的世界,而是来到了法师塔。她将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阿萝拉在她的最后一役中濒临失控,先师为实现她的遗愿映射了水镜,让她见到了那个身在异世界却让她念念不忘的人。
完成阿萝拉遗愿本是件好事,但水镜内的人却因接受不了阿萝拉的离去、强行开启两个世界的通道,将她从叶塞带到他所在的另一个世界而引发时空震动。危难之下,先师将自己化为冰蝶,将阿萝拉重新夺回,可那个人却意外暴毙,使得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被关闭。巨大的冰蝶找寻不到回去的路,无意识的撞击让两个世界濒临崩塌。后来,神女阁下重新来到时空宇宙中,来到巨大冰蝶身边,引导它回到叶塞大陆。在将阿萝拉送回地面后,它吸收了叶塞大陆上所有的冰蝶,经此之后的它已经不可能再控制力量回归原型,于是它的结局,便是坠入时空罅隙,一个没有时间,也没有终结的地方,以此结束了叶塞大陆的最后一场冰蝶风波。
我听完后沉默了许久,我告诉她,那天,和法师塔有关的人都隐约猜到了。
但即便如此,我对此也难以释怀。
我同她说,我想给先师写一本传记,虽然先师应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我还是想记录真实的他,他应该被人记住。
她应允了。
而这,就是这本书诞生的契机。
至此,叶塞大陆最强之人,曾经的法师塔首席法师司岚的故事,画下了句号。
后记
我曾想过不以自己的视角出发,去公允地评价曾经的首席法师司岚,但我发现我做不到。在我对自己与先师相处的这近十年时光的回忆中,我的情感早已无法被抹去。他是我最崇敬之人,也是我最敬仰之人。他有强大严肃的一面,也有温暖可爱的一面,他也曾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有喜怒哀乐,也有悲欢离别。
所以我私心将这本传记写成了回忆录,让世人看到,曾经为人人所恐惧的首席法师司岚,也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之人。
冰蝶消逝,寒冬远去,四季已再度轮回于叶塞大陆。而我,连同这本书,将永不忘记让春天再次回到叶塞的,名为司岚的法师。
END
【真·后记】
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这篇文章最初的灵感来源,是官方游戏剧情里正面侧面都描述提及过的,司岚线结局后路辰法师写下的关于司岚的传记《传奇·司岚》。但和《求索》里“我”在梦境里看到的不一样的是,这里我用的是路辰法师的视角展开司岚冕下的故事,因为我觉得比起开上帝视角讲述的故事,不及身边人眼中的真实和有血有肉。但为了最大程度地贴合游戏原作,我也在这篇文里写到了《求索》所提到的两个画面,但因为路辰法师是不可能见过年轻时候的司岚冕下的,所以我安排了一个原创角色(也就是希尔维娅),借她之口来讲述司岚在得知法师真相之前的模样,而路辰法师是听了她的描述,才将其记录进了传记里。同样,虽然《求索》里描述的是,路辰法师只记录了司岚冕下的幸福时光(同样是路辰法师几乎不可能了解的岁月),但我依然想要将路辰法师眼里的司岚冕下一一记录下来,虽然受视角所限不能完全展示他的一生(在遇到路辰法师之前,在光辉未来之后,甚至光辉未来也只是他和“我”才知晓的故事),但我依然想这么写下他经历过的那些日子。
这篇同人藏了很多我个人对冕下的理解,如果有不同之处请谅解。在我眼里,他也曾像路辰法师那般明亮过,他在《记忆长河》里面对村民感谢会不知所措,在《冰蝶环绕》里会用法术温柔地向撞破自己秘密的小孩掩盖真相,他意气风发地建立法师塔想要找出这个世界的真理……如果命运没有待他如此残酷,他也会像现代世界里的司岚学长一样明媚温和。
之后有时间、有机会还会补全其他视角下的司岚冕下的故事(比如希尔维娅,这也是我会展开的其中一个视角),虽然叶塞大陆的故事结束了,但我依然觉得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等着我去发掘,去想象。(可以让我挖好多个坑(事实上我也挖了好多个(。
最后再次感谢看完本文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