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004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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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中世纪/古代 , 日常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标签 仙侠 日常向 小甜饼 甜宠 年下 , HE , 1V1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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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2020-5-20 22:31
- 导读
- 世人皆知,谪仙是被贬到凡界的仙。
既是被贬,那必然不是件好事。
时缘如是想。
某金毛狼却道:我看未必。
世人皆知,谪仙是被贬到凡界的仙。
既是被贬,那必然不是件好事。
我万分不能理解,凡人称那些清雅脱俗的人为谪仙是什么意思,嘲笑他们被贬吗?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谪仙,我很想告诉那些喜欢用谪仙夸人的凡人们,谪仙,真的不是个好称呼。只可惜凡人看不到我,更听不到我说的话,所以我也只能想想。
正如凡人儒士被贬一样,天上的神仙也会被贬。
天界安稳了几千年,神神仙仙的一个个都清闲得很,清闲到了极点的后果就是一旦谁搞出了什么事情,什么神呀仙呀,都要来围观一下。于是不才在下我,一个名不出众的散仙被贬的时候,里里外外围了不知道多少神仙。
至于本仙被贬的原因,咳咳,用人间的一个词来说,作的。
此事说来话短。
一天前,王母举办蟠桃会,宴请各路神仙。
这蟠桃会分为内外两重,内重宴请在天界有位份的神仙,像李天王、太白金星这些,外重则是招待我们这些无名散仙。
王母娘娘作为主办方,时常会带着自己的女儿们来外重和我们寒暄片刻。其他内重的神仙也会来我们这儿转转,其中来的最勤的就是百花仙子和酒仙,这两位都好酿酒,每次蟠桃会都会带着自家酿的酒来给外重的我们尝尝。月仙子偶尔也会带着月宫特制的桂花酿和桂花糕分与我等。
昨个儿王母娘娘就来外重和众散仙聊聊天,而我当时正在品尝酒仙新酿的醉逍遥。
我不大会喝酒,但又不好拂了酒仙的面子,所以每次都是浅尝一口就放下了。但这次不同,醉逍遥的味道微甜却不辣口,喝下去也不觉晕眩,意外地合我的胃口,忍不住就喝完了一整杯。
酒仙笑笑,一旁仙童端了一只玉壶摆在我桌上,然后跟着酒仙去了别桌。
等我喝完这一壶后,仍意犹未尽,想摸到了别桌去蹭酒。
我撑着食案站起来,刚向一边迈出一步,腿上忽然没劲了,整个人向坐在那边的散仙扑去,腿绊倒了食案,碟子酒杯碎了一地,我也忽然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那个被我扑倒的倒霉散仙,是我凡界修炼时的同门师侄敬沭。
我在凡界的土地庙待了一天后,他跑来告诉我后续事情——我这一摔发出的声响成功吸引了众仙家的注意,王母带着大公主走到我这边,我抬头了看她们,然后毫不犹豫地爬过去抱住王母的腿,说:“父亲,我好想你。”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
管王母叫父亲也就算了,我居然还是爬过去的,感觉老脸已经挂不住了。
敬沭继续说:“王母娘娘当时脸都黑了,师叔你是没见到,比奎星脸还黑。”
我继续捂脸。我现在的脸也很黑。
当初一醒便被圣旨糊了一脸,然后不等我揭下来看看,天兵就将我扛起来,走向南天门,我手忙脚乱地揭下来,还没看清上面写着什么,就发现周围有不知道多少神仙围着看,作为一个要脸的仙,我默默地将手上的圣旨盖回脸上。
敬沭随便挑了个蒲团坐下,接着说:“之后的事,师叔也知道了,王母娘娘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你丢到这里当土地神了。”
他看了看四周,笑道:“师叔,你这儿还挺干净的,应该还是有人来的。”
敬沭拍了拍自己坐着的蒲团,没拍出多少灰尘。泥像前的另一个蒲团上有个清晰可见的印子,应该是长就以来有人跪在上面形成的。
土地庙占地不大,但供桌和地面还算干净,墙角也没有蜘蛛网,确实不像是荒废了的。
天界在凡界用来安置谪仙的多是土地庙,而这些土地庙一般是废弃了很久的,所在之地也都灵气稀薄到妖都懒得待。王母能给我这样一座有人气的土地庙,我是不是该叩首谢恩?
外面天色渐暗,敬沭起身,拍了拍衣摆下面沾染的一点灰尘,说:“师叔,我先回去了,赶明儿带点玩意儿给你解解闷,我看你这儿也不是天天有人来。”
敬沭走到门口,化为一道红色流光飞向天界。
金乌飞向西山,将西方染成一片金黄。流光划过天际,留下一道夕阳红。
我看着那道红霞渐散,叹了口气,转过身。
土地庙我昨天已经转过一圈了。除了一座泥像、一张供桌、一个香炉、两个蒲团以外,别无他物。
根据天规,谪仙在凡界的活动范围为贬谪地方圆一里。
圣旨上写着散仙时缘要驻守土地庙百年。
想想就绝望,本仙居然要在凡界待上一百年,这也就算了,更过分的是,这座土地庙三面朝山,还有一面是树林,虽然林子与土地庙之间有条小道,但看这上面杂草丛生,就能想到多久才能有个人来到,啊不,路过土地庙,我这一百年,怕是要和兔子一起过了。
我趴倒在地,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因我被贬此地,这两天,冷清的土地庙倒是热闹了一点,这不,刚走了个师侄,又来了位俊俏小哥,一身白衣翩翩,还挺仙的。
小哥走到我面前行了个礼,我也回他一礼。其实我和他应该也算同级,在天界的时候,若是同级来找我我也就抬抬袖子拱个手,若只是经过便也点点头,绝不会像他这般又是双手环于胸前,又是微微弯腰的。
小哥开口,声音清亮,“小仙是此处州土地,奉玉帝旨意,来此拜会时缘仙人。”
时缘是我成仙前的道号,成仙后因为是个散仙,没有封号,就沿用了道号。师侄道号为敬沭,成仙后,他便是敬沭仙人。
我还有只天界唯一一只八百年了还化不了形的金毛灵狼,名叫狗蛋,因为名字太美好,所以众仙家从来不仙狼仙狼的叫他,都是直呼他“狗蛋儿”。
处州土地说:“玉帝命小仙告诉时缘仙人,土地神要干些什么。仙人知道多少?”
我挠了挠下巴,歪头想了想,说:“保佑一方土地?”
处州土地点点头,“这是其一,土地神要想存活于世,就必须有信徒,土地神的灵力也源自凡人的信仰,失去了凡人的信仰,身为地仙,我们会渐渐失去灵力,最后消散仙躯,而修炼成仙的你们,则是失去点灵力。”
处州土地见我一脸茫然,无奈的说:“仙人对土地神一点了解都没有吗?”
我点点头,飞升后回不了凡界,虽然听说过凡界土地神会上天述职,但从未见过,对土地神的记忆自然只能从飞升前寻找。
而飞升前,我仅在一次下山除狼妖,借宿土地庙时,与该处土地神有过一面之缘。是时他醉醺醺地倒在泥像上,酒壶散了一地,我向他意思的行了礼,也不期望有所回复,第二天一早更是没了踪影,若非他身上散发着稀薄的灵力,真让人怀疑是否只是遇见了一个醉汉,如今想来也许是个落魄的土地神离开了。
处州土地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讲真要不是他长得还行,我一定一道仙风把他吹到蓬莱仙岛喂蛇。地仙如非凡界精怪修炼而成,其相貌便由当地风土人情决定,他现在还能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好吧,他其实没有在笑——真的要感谢处州人民的高端审美。
处州土地叹了口气,道:“算了,其他的也不重要,仙人是临时土地神,不知道也无大碍。”处州土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土地神赐福是要消耗灵力的,仙人也知道,一个仙的灵力有限,不论是仙人这样自己修炼的上仙,还是我等因凡人强烈的念想而诞生的地仙,都不可能源源不断地向外界施法。”
我适时地点了点头,并“嗯”了一声,让他知道我在听。
处州土地道:“所以仙人每天要选择几个特定的对象施法,仙人成为土地神后,只有凡人的香火能补充灵力。”
我说:“我这儿荒山野岭的,一年都不一定有人来,不会灵力短缺的,”我在敬沭坐过的蒲团上坐下,接着说,“就算有,我又怎么知道我要给哪些人赐福?”
处州土地递上一本折子,折子上用篆书刻着“命”字,我想将它打开,却怎么都开不了。
处州土地见此,道:“这是司命星君的给每一位土地神的折子,若有人来祈福,当天子时开始,它就能打开了,上面的内容是那天会到庙里祈福祭拜的人,没人来就像现在这样开不了,折子还请仙人收好。”
我将折子塞进袖子。
处州土地说:“仙人千万不要为了节省灵力,就不给凡人赐福,土地神是因凡人欲望而生,若凡人不相信土地神了,土地神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哦,仙人不用担心,你们这样的最多失去灵力而已。”
处州土地想了想,又说:“其实如果动物有需求也是一样的。”
我:“……”
处州土地:“仙人如果没什么事了,那小仙先走了。”
我做了个请的动作,处州土地拱了拱手,身形渐渐变浅,最后化为一缕白烟,指向泥塑像。
我盯着白烟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能言语。
我,时缘,一个成仙八百多年的人,今后要靠讨好动物为生?
土地庙的准确位置是处州清平县观山村西北方的三座山丘的交点。
我已在此谪居了三月,三个月来,只有两只小兔子来土地庙躲过雨,我施法烘干了兔子的毛,然后抱了一只在手上看着庙外的雨淅淅沥沥。
有没有人来我这儿,我倒是无所谓,处州土地是地仙,应凡人之念而生,若是被凡人彻底遗忘了他就会消逝,不过我不一样,我是从凡人修道成仙的,不至于灰飞烟灭。
不过一个仙失去了灵力,就像一个人失去了手足,行事多有不便,但我的生活向来不依赖法术,有没有法术我也无所谓,只是这荒山野岭,万一有个精怪前来,没点法术防身确实麻烦,我又不能大老远把敬沭叫过来。
说起敬沭,这臭小子说了“明个儿”来看我,结果到现在都没来,估计又是忙着追百花仙子,忘记了师叔我,呵呵。
我又出去了一下我的行动范围,再次确认方圆一里没有一户人家,只有几个蛇窝,几个兔子窝,一大堆鸟窝,还有几只狐狸和黄鼠狼。
唉,连动物都没什么有趣的,随便来两只妖也行啊,就算是花妖树妖什么的,也好说说话解解闷。
若是在天界我能用这一百年来打个坐,参个道,天界灵气充沛,这样有利于精进修为,然而凡界灵气匮乏,仅有的几处灵气还算多的地方都被各大仙门占去,我成仙前所在的云华宗便是其中之一。
在观山村这个毫无灵气的地方打坐,我大概能睡死过去。
第四个月,处州土地摇醒了真的睡死过去的我,从我袖子中抽出折子,拍到我脸上。
对,拍到我脸上。
呵,所有人都跟我的俊脸过不去。
我当时瘫在泥像的腿上,折子从我脸上滑下掉进我怀里,呈打开状。
我愣了一下,拿起它。
今天它有一页的内容,上面记录了来者的姓名、家世、为人、所求之事及所到时间。
处州土地说:“家世为人是让我们判断此人是否值得赐福,但仙人你现在也没啥好挑的。”
我:“……”哦。
来者是名妇人,外出贩卖织品补贴家用,途径此庙,思及自己嫁入夫家四年,膝下无一儿半女,而家中长辈又想抱孙子了,遂求土地神赐子。
“等等,求子为什么来土地庙。”我不解。
处州土地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桃子递给我,又掏出一只自己吃,“这凡人呐,从来不在乎自己求的是谁,只要能让他们成愿,魔物都有人求,何况是向土地求一子,日后仙人还能看到各种奇怪的愿望,什么求姻缘、求财富的都很正常了,天底下那些姻缘庙、状元庙前身都是土地庙,说出来仙人可能不信,一百多年前,有个书生求小仙千万别让他中举,事成来当小仙的庙祝。”
我:“……”
我想起我的师父跟我说的:世上什么怪人没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不存在的怪人。
处州土地靠在土地泥像上,擦了桃子上的毛,啃了一口,还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你也吃啊,我庙里新鲜的供果。”
我低头看折子,不理他。
处州土地自顾自地说,语气中还带有小得意,“小仙祝他成愿,当年科考他未中,之后还真跑来当我的庙祝了。”
“嗯。”我随口应道。
折子上写妇人辰时三刻到,现在是……
“辰时二刻,她快到了。”处州土地将吃剩的桃核丢到外面的泥地上,略施法术,桃核所在之地长出一株小树苗,顷刻间又长到一人高,处州土地变出一只水壶,施施然走到树苗边倒下水,小树苗再次上长,大约长到屋檐高时停止,枝叶间长出花骨朵迅速地张开凋零,最后结了一树的桃子。
我拍拍手,“厉害厉害。”
处州土地扔了水壶,水壶触地成烟,他拍拍手,矜持的笑了笑,“承让了。”
辰时三刻,背着大包裹的妇人经过土地庙,她看见那一株桃树,擦了擦汗,见桃树后面是做土地庙便进来了。
妇人盯着泥像看了半天,我那时还坐在泥像上,她这么看着,差点让我以为她看见了我。
她放下包裹,从桃树上摘了四个桃子放到供桌上,然后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
她的嘴紧闭,我却听到了她的愿望——“凡妇段林氏,成婚四年无后,愿大仙赐子。”
我问处州土地:“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土地庙。”
处州土地看傻子一样看着我,道:“人家就一观山村出来的贫穷妇人,仙人能指望人家识多少字,再说这泥像胡子都掉了一大把了,谁还看得出是土地神。”
我回头看了眼泥像,还真……一言难尽。
底下妇人的心声还在说着:“若成他日定当来此叩谢。”
我问处州土地:“这要怎么办?”
处州土地手指凝出一点灵气,点在了桃子上,那颗桃子咕噜一下滚到地上,正在叩首的妇人一愣,抬头看了看泥像,然后捡起桃子擦了擦,放进包裹中。
她再三叩拜,方才提了包裹离开。
“这就成了?”
处州土地点点头。
“以后都这样?”
“那当然不是,视情况而定,若是求姻缘,则需给对方托梦。”
我重新瘫回泥像上,“好麻烦的样子。”
处州土地叹了口气,“习惯就好,不过小仙建议仙人以后人多了就选一类愿望来完成,求子就只管求子,姻缘就只管姻缘,这样成愿的时候会简单点。”
我听了这话忽然有个想法,压下忍不住要翘起的嘴角,问道:“你管啥的?”
处州土地语塞,他看着我,忽然满脸写满了尴尬,“那什么,之前管功名,现在管……姻缘。”
我给了他一个微笑。
处州土地俊白的小脸一红,“笑什么!小仙先成神躯后管姻缘,还要小仙变成女的不成。”
“我觉得也行。”
处州土地嘴角抽了抽。
“对了,你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去你庙里的凡人怎么办?”
处州土地说:“我筛选过折子上的名单,这个时辰没有需要赐福的,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仙人以后也可以趁此时间做点自己想干的事。”
“好吧好吧,那您老要不先回去休息,这么宝贵的时间可别浪费了。”
处州土地摇摇头,“仙人莫称小仙‘您’,小仙六百年前方有神躯,而仙人早在八百年前便已成仙,这声‘您’,小仙可当不起。”
“行吧行吧……”
处州土地又逗留了一会儿便走了。
檐外我拿着桃子把玩了一下,看着重新闭合的折子,不禁叹了口气。
好麻烦。
第五个月,傻师侄终于想起了我这个师叔。
敬沭坐在蒲团上,手上拿着我的佩剑,缘生。
我接过缘生,敬沭交完东西就想走,我当然不会放他离开,带把剑用了五个月,一定是在我府中搜刮了不少东西。
这小子成仙前就喜欢以帮师父师叔师兄师弟拿东西为名,顺走一些玩意儿当“犒劳费”,我以前被他拿走了父亲那儿送来的名家书画、玉骨扇,以及我炼器剩下的玄铁残料。
“说吧,又拿了些什么?”我抓起敬沭的袖子抖了抖,玉帝赐的云锦袋、如来赠的菩提子、老君给的灵丹、百花仙子的……
“这个是我的!”敬沭一把接过掉出来的锦囊,花香浮动,小小土地庙瞬间被花香填满,筑巢在桃树上的鸟闻到花香探出了头,“喳喳”地叫了两声。
我松开了敬沭的袖子,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啧啧啧,师兄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敬沭的脸瞬间红透了,抱着锦囊就跑。
我收起敬沭带来的宝贝们,将佩剑背上。敬沭一定不止拿了这些,他之所以只拿出缘生给我,估计是在拿出其他东西之前又反悔了。
不过见到我的佩剑,我就想起了我的那只金毛灵狼,我在凡界百年,敬沭应当也必须照看好他,不然师叔我回天界后,一定会好好教育他。
一年零两个月。
距离第一次折子开了之后十个月,它又开了。
这次来的人比较多,足足四个!
我来凡界这么久,头一回一次见到这么多凡人,有点小激动,就怕我听错了愿望。
这里面有我的老熟人,上次来过段林氏。好吧,也不是很熟。
这次段林氏带了她的丈夫和小姑子,还有她的儿子,看来是上次求子成功来还愿了。
等等,为什么她儿子在折子上也有名字!不是才刚出生不久吗!
未时,四个人准时到达。
段林氏主要求儿子此生能过得好,不要像她这般辛苦。
段小妹尚未出阁,来求一段姻缘。
段勤是个孝子,家中老母疾病缠身,他来求母亲能安度晚年。
我一一满足他们。
至于这个刚出生的段浔,折子上写他来求此生能得到心念之人。
我去小小年纪就如此,此人怕是轮回之时没喝孟婆汤。
我看着那小小一团,黑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泥像,肥短的手指塞在嘴里。
我打开云锦袋,希望求得一口孟婆汤,再找个机会给这小子喂下。这巴掌大的云锦袋能取来三界之中所有能从袋口出来的东西。我这只云锦袋听说是王母送给二郎神的那只寸方大小的云锦袋剩下的边角料制成的,能有这般大小已是不易。王母本将它赠给了玉帝,玉帝一高兴将它丢给了刚成仙的我,搂着王母亲亲抱抱举高高,瞎了一干单身神仙的眼。
袋口张开,我念动咒语,袋口绣着的咒文闪着金光浮起,我在心中默念三遍孟婆汤,咒文转了一圈之后,淡淡的金光如水一般从云锦袋中飘出,聚到了段浔身边。
我此前从未使用过云锦袋,见此现象不由称奇,没想到取个孟婆汤都这么金光闪闪。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我取来的根本不是孟婆汤。
云锦袋中忽然跳出一道狼形的金光倏地扑向了段浔小子。
金光消散后,段浔的额头浮现了红色印纹。
那印纹我认识我养的金毛灵狼额上便有一个一样的。
印纹闪了一下便隐去了。那一瞬间原本乖乖吮手指的小孩爆哭起来,任段林氏怎么哄都不管用,一家人便急匆匆地走了。
他们走后我立在泥像上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个孩子身上一道又一道红光与金光流窜,我放出灵力一探,不是妖气也不是怨气,倒是因容器盛放不下而溢出的灵气。
许是招来了哪个金毛狼妖的残魂。这可不妙。
我皱起眉头,御剑跟上他们,手指快速结印,然后将结界弹向段浔,将他周身的灵气困在结界中。
虽说观山村这破地方没啥妖,但保不齐段浔的灵气会被哪儿的妖闻到,段浔家在土地庙的一里之外我无法去除妖,还是先困起来让段浔自己慢慢吸收好了。
但他的灵气哪来的,莫不是那道金光带来的?
奇怪,我到底通过云锦袋取了什么来?
我无言地看了云锦袋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将它收起。
这宝贝我怕是无福消受了,下次敬沭来的时候塞给他好了。
这天的工作结束了,我又开始无所事事。
段浔身上发生的事又让我想起了我的金毛灵狼。
它是我渡九九雷劫最后一道的时候忽然窜出来的。
彼时正是最后一道雷的酝酿期,天上雷云滚滚,电闪雷鸣不绝于耳。
我站在云华宗的渡劫台上,为最后一道雷积蓄灵力。
我宗的宗主、长老与其弟子站在画云殿前,我一一看过他们的脸,如我飞升成功日后我还可能看到他们全部或者其中一人,若我失败,这便是最后一次与他们相对而视。
待我收回目光后凝气于掌。
渡劫台乃是我宗第一位渡雷劫成功的云鹤真人,在雷劫散去,天光大破,飞升阵法开启前,把雷劫的波及范围设了结界,只有即将渡劫的人才能进到里面,久而久之,那一块地便自行凹陷,门人为了美观,将那块地用汉白玉围了起来,当作渡劫台。
雷云越聚越多,我眯起眼盯着它们,另一边却忽然扑来一只金毛狼。这个种族修炼成人各个貌若天仙,其中有一支狼妖修炼时走了歧途,开始祸害人类,我曾奉命下山除过。
现在这只不知怎地有此行为不过这不值得我放在心上,有老祖宗的阵法在,他还能进来不成。
然而现实就是喜欢打人脸。
他进来了。
进来的瞬间雷也下来了。
我撑起结界,顺便也护了他一下。
雷过后,他忽然张着嘴要咬我!双目翻白,怕是疯了。
我去,我当时灵气枯竭,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看他的血盆大口到了我眼前,飞升法阵如及时雨般到来,将我们传到天界。
我从没这么爱过传阵大仙。真的。
领腰牌时,派发的仙童告诉我这只金毛狼也成仙了。
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飞升法阵不仅是将阵内人员全部升入天界,还自动给他们计入仙籍。”
呵呵,原来我辛辛苦苦地修炼反而成全了一只企图咬我的疯狼。
我低头看他,他也抬头看我。
我懵了。
我记得我们飞升前,他分明是死鱼眼,如今恢复成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仔细一看他的躯体甚至成了幼狼大小。难道成仙还带返老还童的功效?!
“喂,”我说,“你已成仙,化成人形吧。”
然而他眨了眨眼,走到我腿边蹭了蹭。
我满脸黑线。
仙童笑眯眯地说:“此狼在凡界时应该只是凡体,故而成仙后灵力反噬,成了幼狼,不过仙人大可放心,他在天界也能成长,只是比较慢罢了。”
“我没不放心,”我无力地反驳着,“他跟我没关系。”
仙童只是笑着告诉我,我和这只狼的仙府在何处,还表示自己特别好心地将我们安排到了一块。
我谢谢你。
和仙童客套完,我抬步离开,他也跟上来。
我腾云向仙府飞去,他竟跳上我的祥云。
从此以后,我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又是一个久而久之,我养着他已成了习惯。
敬沭坐在蒲团啃着我的供果。
自从段家人来我这儿祭拜后,段老太的病被途经此地的好心神医治好了,段勤从山捡回一个被蛇咬了的富家公子,这位公子和段小妹看对了眼,结了姻缘。
虽然段小妹得姻缘的方式有点土气,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结缘方式,其实这还是我从成仙前下山在父亲家休假的两年看的话本里学来的。
自从段小妹嫁给有钱人后,段林氏四处宣传我这小破庙多么多么灵验,我这荒废已久的小破庙终于有了点名气。
每年节假日都有人来放两个供果,点几只香,平常也有人想方设法的路过小庙,借机许个愿什么的。
唉,人类。
处州土地有一点说得很对,人多了之后,什么奇怪的愿望都有。
有个剽窃者,被对方报复得倾家荡产,妻子嫌弃他,跟人跑了,还带上了他们的儿子,他绝望之际听说我很灵验,跑来我这小破庙,要我让报复他的人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呵呵,本仙辛辛苦苦得来的仙籍可不是给这种人瞎浪的。
我随便变出条毒蛇将他吓跑了。
我随口将此事告诉敬沭,敬沭笑得噎住了。
哼,你师叔的供果可不是这么好吃的。
敬沭最近身上的花香越来越浓重,我问他和百花仙子修成正果了没,他一脸娇羞得说:“讨厌,师叔别问了。”
“再见。”我甩出一道仙风到他脸上。
“哎呀,师叔,别这样。”
话音刚落,庙外传来妇孺的嬉笑声。
段林氏和段小妹带着各自的儿子来了。
段浔今年五岁,揪着段林氏的衣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分外有趣。
“师叔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敬沭见我盯着这个孩子,不由出声询问。
“嗯。”我点点头。
段浔两岁的时候灵气便被他全全吸收了,但我仍未撤下结界,他是个变数,还是小心为妙。
此刻这小孩松开了母亲的衣角,站在了一边,目光扫视了一圈,盯着敬沭看了一眼后失望地低下头。
我知道段浔在找我,我所以我特地将身形隐在泥像之后。
段浔两个月大时,我未曾料到他能看见我,就大大方方地坐在泥像的腿上。
结果小屁孩咿咿呀呀地冲我这儿招手,段林氏以为他想到泥像上玩,嫌脏不让他去,最后拗不过哇哇大叫的小鬼头,将他放到泥像,也就是我的腿上,然后惊恐的发现段浔浮在了半空。
段浔也不看老母亲恐慌的脸色,攥住我的衣领爬起来,扑进我怀里,张开小手臂抱住我,小脑袋还蹭了蹭我,感觉有点像我的狗蛋。
段林氏连忙抱起段浔退到一边,不断地弯腰道歉,“土地神息怒,土地神莫怪,孩子还小不懂事,叨扰了土地神,望土地神大人有大量,莫跟个孩子计较。”说完抱着段浔跑出土地庙,连带来的食盒都忘记带了。
我也是一脸的惊魂未定。从此以后,每次段浔来,我都躲在泥像后,不敢现身,生怕传出庙里有只专门吃小孩的妖的流言。
这一躲就是到现在。
段浔起初找不到我还会哭,后来大了,也学会了忍着。
说实话,这么小一孩子就知道了忍,我还是有点同情的,尤其是这小孩长得还挺精致的,我曾掐了隐身术蹲在他旁边仔细欣赏过,真不是一般的漂亮,若不是因为他是个情况特殊的小屁孩,我真的很想上手试试手感,但是没办法我要是不躲着点,我就可能遭殃,等他大了以后,也该忘了我了。
我躲了二十年,躲到我看见段浔的名字就下意识地用了隐身术。
然而,呵,又是然而,段浔二十岁,出山参加秋闱时,还是见到我了。
那天折子告诉我没人来祈愿,我便心安地坐在蒲团上啃桃子。
昨晚下雨,两只兔子跑进来避雨,我烘干它们的毛后抱在了怀里,它们动来动去,害得我的衣服都乱了,但我想到平时没啥人能看到我,便也没理回来,如今正衣襟微敞着。
那两只兔子倒让我想起了段浔,这孩子当初抱住我后乖乖巧巧的,稚子之躯散发着奶香,可惜我当时傻了,没有试试他小脸蛋儿的手感。
我很肯定这天不会有人来,尤其是段浔,每次段浔来,折子都有显示,而他的愿望就是让我见他一面。
呵呵,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有毅力,二十年如一日地往我这儿跑,不过他起初是一个月来一次,后来一旬一次,我猜我要是见了他,指不定他就三天两头来我这儿,自己荒废了学业不说,说不定还会传出什么观山村土地庙有妖物出没,专门迷惑小年轻。
要是哪家宗派找上门看见我,我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绝不能见他!
我甚至让敬沭出去假扮土地神,然而段浔一下就辨出来了。
敬沭不服气,还拿了折子指出在场每个人的愿望是什么,结果段浔轻飘飘地抛出一句:“他身上没你这么熏人的花香。”说完还嫌不够,补了一句,“你太臭了。”七岁小儿大有其事地捂着鼻子退了几步。
敬沭的脸黑成了奎星状,掌心浮起一雷球,作势要扔给他。
我忙传音阻止,“敬沭,他只是个人类娃娃,杀人类触犯天规,莫与这小鬼头计较。”
敬沭这才黑着脸收了雷球。
段浔见此立马嘚瑟起来,“是不是他不让你打我,他是不是就在这儿,你快让他出来见我,不然我烦死你。”
敬沭:“……”
我嘴角抽了抽,“你要不还是打死他好了。”
敬沭黑着脸甩袖,“我走了,师叔多保重。”
侄儿,你不能这样。
我话还没出口,敬沭就飞走了。庙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
方才为了不让他人察觉到段浔的异样,他一进门,我便在他身上施了个法,凡人不会察觉到他的动静,因此他吵吵嚷嚷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
其他人都走后,我撤了法术。
段浔固执地跪在蒲团上,盯着泥像。
盯了一会儿,便哇得哭了出来。
铁石心肠如我没有出来。
不多时,段林氏找了过来,带走了他,还数落他有空来这儿不如多读两本书。
说的好。
之后敬沭再来,得知段浔将至,立马跑路。
折子打不开,我便放飞自我,屁股坐着一个蒲团,腿翘在另一个蒲团上,背靠在泥像上,好不自在。
结果段浔忽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我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诶,今天不是没人来吗!
段浔的目光抖了抖,“我今天本来没打算来的……”
我没等他说完就掐了个隐身术。
段浔顿住了。
我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要躲,就这么坐在蒲团上看他,段浔这几年张开了,越来越俊俏了,若是天界神仙,我一定会上前打声招呼,与他结交。
说来段浔现在也是个成人了,应当能控制一下自己了,要不我现身和他好好攀谈一番?
在我纠结“万一段浔依旧是个冲动的傻子”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开口,“你还在这儿对吗?”
啊,被你发现了。
我忽然不想现身了,两手撑着头看他想说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越看他,越觉得有点顺眼。
“为什么要躲我?”
额……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
“我一直都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样子。”
啥?
“你在施法。”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很好看。”
必须的,当年云华宗数我最俊俏。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喜欢你。”
年轻人,喜欢不是这么用的。
“你是怕我惹麻烦?”
聪明。
“我不会的。”
我挠挠下巴,沉吟了一声,“姑且信你一回。”
我解了隐身术。
段浔站这儿不动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只觉得我自己的屁股都要坐麻了。
我叹了口气,心疼了一秒自己的屁股,开口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此……”
段浔这臭小子不等我说完,插嘴道:“那我们多有缘。”
我好想打他啊,不行这是凡人,我忍……
我掐了一下自己,不想让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结果我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我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段浔看着我,我竟从中看到了款款深情,真不明白,区区凡人,才见过几次,哪来的深情。
我有点受不住,重新撑起隐身术,自我暗示这样他就看不见我了,然后清了清喉咙,道:“此荒野之地,并非你的归属,还有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别人,容易产生误会。”
段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静默了片刻,他说:“能产生什么误会,我只这么看过你啊。”
我一愣。
他的眼里透出犹豫不决,最后他走了,只留下了一句:“我会回来看你的。”
其后我从敬沭那儿听说,段浔秋闱中举后,便直接前往东都参加春闱。
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他能高中,从此留在东都不回来了。
后来,他真的中了。
敬沭说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皇帝要给他赐婚,他却拒绝了。
“他怎么……”我一愣。
敬沭道:“皇帝不高兴了,只让他做了凭南县的县令。”
“嗯?凭南县不就在……”
“这庙翻过这些个山就是了。”敬沭展开折扇,扇面绘满了牡丹花。
呵呵,恋爱的酸臭味。
“你怎么这么关注人家,”我斜睨了他一眼,“话说回来,你没事怎么老下来?”
敬沭没有直视我,只一个劲儿的摇扇子,把他那几根耍帅用的杂毛吹得起飞,“这不是不放心师叔你嘛,特地问玉帝讨了通行令牌,那什么,师叔你没事我走了哈。”
敬沭不等我答应就跑了。
我心中隐隐有个想法,同时啐了敬沭刚刚站过的地方。没良心的臭小子,演技挺好,居然联合起来骗你师叔。
这天折子说段浔会来。
我没有再躲起来,其实现在想想我之前躲他躲得也很无厘头。
一开始确实是怕谣言四起,后来好像就成了习惯了……现在想想,感觉挺对不起这孩子的。
我站在蒲团前,段浔站在庙门前。
青色的县令服绣着简单的花纹,风一吹,衣摆翻滚,一点都不好看。
这臭小子,我爹我弟当初的官职都比这高。
段浔没有带下人来,他是徒步走来的,鞋面灰扑扑的,额上也沾满了汗。
他抹了把汗,又惊又喜地看着我,“你……”
我不等他说下去,直接问:“段浔,你是谁。”
“我……”段浔犹豫了一下,“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只金毛狼,他的父母都被道士杀了,道士念在他年幼,未曾修炼,亦未害人性命,便只是废了他的妖骨,封了他的记忆,由他自生自灭。”
“金毛狼辗转到了戏班子,被路过的、心存愧疚的道士看见买了回去,养在自己门派的山下,有时还会给他带吃的。”
“一天,一个神秘人给金毛狼重塑了妖骨,金毛狼疼的要死,也想起自己被封印的记忆,神秘人带他到门派的渡劫台,渡劫台上道士在渡雷劫,神秘人单手拎起金毛狼,将它丢向道士,正巧最后一道雷下来,金毛狼吓到了,等雷过去后想跑到道士身边求安慰,谁料飞升阵法这是开启,金毛狼和道士都升入天界入了仙籍。”
其实听到金毛狼,再想到当年云锦袋找来的残魂,我基本就知道他是谁了,但是我还是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才道:“你真是狗蛋啊。”
我就不太懂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弯子,直接说“我是狗蛋”不就好了吗,在凡界待久了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了。
段浔:“……”
段浔的表情告诉我,他不想说话,他只想静静。好吧,那就让你静静。
我站那儿看他,段浔深呼了一口气,逼着自己露出微笑,“你还是叫我段浔吧,叫我离渊也行。”
我是通云峰下一只普通的灰狼。
我本来是在千里之外的临仪山上闲逛,结果被路过的柴夫当作野狗抓走,卖到了一个戏班子当看门狗。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戏班子伙食尚可,每天趴在戏台后门晒太阳,日子过得也挺惬意的。哼,原谅你们说我是狗了。
某天,我正在打盹,结果那个负责照顾我的阿旺,隔着老远拿一根竹棍将我捅醒了。
我站起来,冲他呲牙,阿旺吓得躲到一个人背后。
那人一身苍青色道袍,束发盘髻,相貌俊秀,面相和气,一柄佩剑背在身后。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目光柔和。
真好看。我想着。
阿旺抖了抖,他很怕我,可能因为他是整个戏班子里唯一一个认出我是狼的人了。
阿旺探出头,“旺、旺财,这位时缘道长已将你买走了,他是你的新主人了,你快跟他走吧。”
那道人拿出他的佩剑,清冷的剑光闪过我的眼睛,“咔嚓”一声,锁着我的铁链断了。
我冲阿旺露出了我锋利的牙齿,要知道我这一口好牙能直接咬碎牛骨头。
阿旺又是一躲,将自己全部藏在道人身后,嘴上还小声说着,“道长快带他走吧,这狼、啊不、这狗可野了。”
道士无奈地笑笑,冲我招手,道:“走吧。”然后转身走去。
他就不怕我不跟上去吗?我感到疑惑不解,不过我肯定会跟上,这么好看的人,戏班子里都没有呢。
我快步跟上,经过阿旺的时候猛地朝他那儿迈了一步,吓得他立马大叫着跑进后门。真有意思,我高兴地嚎了几声,路人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谁不认识我这条戏班子后门的恶犬,呸,恶狼。
道士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带我走到一处别院。
这个院子布置简单却在细节上很有人情味,这里有个拨浪鼓,那里有只纸风车,呦,那边还有串吃剩的糖葫芦,那东西又酸又硬,真不是狼能吃的,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个东西。
道士手指一翻,这些个吃的玩的都到了他手上。
东厢房内跑出一个娃娃。
“大伯公,你回来啦!”那娃娃圆头圆脑的,一看就很重,竟还直接挂到道士的腰上,那道士也不恼,让手里的东西浮到一边,两手抱起娃娃,还掂了掂,道:“冶儿又重了。”
稚儿捂着自己的小肥脸道:“没有,大伯公胡说。”
道士笑了。
我看着他的脸忍不住想:这道士力气一定很大。
娃娃后面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男人,男人冲道士作揖,“大伯,今日便走?”
道士浅笑,“嗯,濯涟,日后有缘再见吧,对了,让你爹歇歇吧,别再上战场了,他那老腰迟早折在那儿。”
被称作“濯涟”的男人一脸无奈,“大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那脾气,我要劝得动,这次就不会找你了。”
道士,“越国命数将至,他再怎么骁勇善战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们不如早点退出朝堂,去个各宗派的领地躲躲,那里都设了结界,不会被波及。”
“好的,我会和爹提一下的,诶,这是……”我发现濯涟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这不是洪家班后门的狗吗,怎么到了这儿。”
道士:“……咳咳,这是狼,我打算将他带回山里放生了。”
濯涟:“……那大伯慢走。”
道士冲他颔首,将娃娃还给他,然后食指中指并拢,默念咒语,佩剑自行飞出在虚空横着,他弯腰将我抱在怀里,足尖轻点地面,跳了上去。他单手抱着我,另一只手驱动飞剑,飞向远方,身后则传来稚儿的呼声。
流云在身侧飞快划过,我伸出爪子勾了勾,道士抱着我的手挠了挠我的下巴,我觉得他虽然知道我是狼,但还是下意识把我当狗了,不过他的手法挺不错,挠得还挺舒服,我宅心仁厚,原谅了。
我们很快就到了一处山峰,道士降到半山腰,将我放下,“此处是云华宗的通云峰,日后你便在此过活,还会捕猎吗?”
我怀疑这个道士是个傻子,他难道不知道一般的狼都是听不懂人话的吗,不过幸好我是只聪明的狼,人话我听得懂。
虽然在洪家班吃好喝好,但是狼的本性我还是记得的,不就是捕猎吗,有什么难的。
我高傲地点了点头。必须的。
他摸摸我的头,“那就好。”说完又御剑走了。
他将我留在了山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树木了。
通云峰很高,像它的名字一样通到云端。通云峰入云之处分做两个峰头,云华宗的主殿画云殿建在鞍部,那里常年积雪。这些人类真是厉害,这么冷的地方都待的下去。
之后的日子,道士偶尔会来给我送些山上吃不到的东西。
半年后一个用白斗篷罩住全身的人在我打盹的时候出现在我旁边弄醒了我。这些人真烦,就不能在我醒着的时候找我吗!
被打扰了睡眠的狼很烦躁,我张口就咬他的手,他也不躲,我尝到血腥味后清醒了一点,抬头看着这个人,金色的眼眸让我怔住。
我听见他说:“妖骨被除吗?”
他轻哼了一声,我从中听出了一点不屑,似乎完全不把什么妖骨被除放在眼里。
血流进我嘴里,瞬间,我觉得自己被撕裂了,从头到尾,没有一处不痛。
我用爪子捂着头,在地上乱滚,痛苦地嗷嗷大叫。
痛!
好痛!
道长!
道长快救我!
疼到最后,我徒劳地张着嘴,嗓子已经叫哑了,身体也痛到麻木。
我想起了在临仪山被抓走前的事。
那个道士杀了我父母。
我是该恨他的。
但是我想起记忆里看到的一幕——那随风鼓动的衣袂,自上坠下的流光——忽然觉得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我的七窍淌出血泪,身体在虚空浮起,跟着那人快速飞略到了云华主殿。
主殿前有一块被白玉围住的地,和四周比起来似乎凹陷了不少,那道士站在中间,撑着结界防御满天惊雷。
雷熄的那阵,白袍人忽然出手抓住我的后颈,将我丢向道士。
我在白玉石上磕了一下,摔进了圈内。
道士见到我很是吃惊,眼神中是警惕,是生疏。
他竟不认得我了!
我觉得胸肺处又是一阵闷疼。
满天惊雷瞬间落下,他忙撑起结界,天雷过后,我发现四肢不疼了,我跑向他,然而每踩一步,骨头都是钻心的疼。
我想告诉他,我好痛,痛死了,道士不抱着我掂一掂就不会好的那种。
恨?那是啥子玩意儿?能吃吗?
可惜,我还没碰到他,飞升阵法便启动了,我们都被传送到天界。
启动的瞬间,我回头看了眼白袍人。他不见了。
升入仙界后我才知道这道士道号时缘。
哎呀,这都是缘分呐!
时缘的师父真是太机智了。
从仙童那儿领了令牌后,时缘不想带我一起飞。呵,他当我脸上这层毛是装饰用的吗。
我一跃而起,跳上他的祥云。
时缘无语地看着我。
干嘛?我可不是吃了不认的狼。
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祥云到达府邸,时缘也终于放弃抵抗了。
他蹲下来摸摸我的头,“既然你要跟着我,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他低头,食指曲起抵着下嘴唇。
片刻后,他谦虚地说:“我这人是取名废,要不你自己想一个写出来?”
我果断的摇头。且不说我不识字,时缘仙人人这么美,学识一定高,取得名字肯定比我好。
时缘看起来很失望地皱起眉头,半响后,他让我知道学识高不一定会取名字,他说:“既然你如此相信我,我又不知道叫什么才好听,所以,我决定,叫你狗蛋好了,哎哎哎,别这幅表情,我们人类有句俗语,名字取得越贱越好养活,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说你不好养……”
我,狗蛋,呸,什么狗蛋,本金毛狼发誓,等我会写字之后一定要给自己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狗蛋一直很嫌弃我给他取得名字。
这事我知道,因为我是个取名废,这事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很清楚自己取的名字有多么被人嫌弃,所以一直很抗拒给别人取名字,但是狗蛋当初那么信任我,我也不得不迎难而上了。
说实话,我觉得名字就是个称呼,简单好记就够了,然后狗蛋那他的铁头撞我肚子,说我找借口。
我在云华宗升为长老之后,曾收过徒。
但是徒弟跑了。
原因是取得名字太诡异了……
那次新弟子入门,宗主念在只有我一个长老没有弟子,便让我先选。
作为颜控我当然要选最好看的。
看了一圈后,我选一个长得还过得去的。
我问他叫什么。
他说:“陈化久。”
我想了想,道:“就取你名字里的‘久’字好了,希望你能成仙,达到真正的恒久。”
陈化久拜谢。
然而站在我师兄时臻后面的敬沭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师兄瞪了他一眼,“你师叔收徒弟呢,笑什么,再笑收拾你,听到没有。”
敬沭对我拱手弯腰道歉,嘴角压下又翘起,“师叔,对不住了,我只是想到自己即将有位‘敬久’师弟高兴过头了,见谅见谅。”
敬沭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在场的一时间咳嗽连连。
我想了一下,陈化久若是当了我徒弟确实该从‘敬’字辈,但是叫敬久确实不太好听,“那取‘化’字?”
全场静默。
我听见敬沭小声地和他师父说:“可怜的小师弟呦,幸好我当初拜师的时候师叔还不能收徒弟。”作为我师兄他师父的时臻长老,很懂我心,敲了他的头,让他闭嘴。
干得漂亮,我给师兄鼓掌。
陈化久则自己默默的膝行到宗主面前,跪下磕头,“宗主,求您给我换个师父吧。”
臭小子,我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可陈化久显然不这么认为。
宗主也不这么认为。
宗主自我进入云华宗以来就一直夸奖我的天赋,嫌弃我的审美,曾经说过最扎心的话是:“你的审美是不是被当成修为提高的代价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此时他大概也觉得不能让我祸祸这个大好青年,轻飘飘地点了点头,将我的徒儿指给了师兄时臻。
师兄给他取道号敬恒,意思和我的一样,就是比敬久好听而已。
你们……哼,我都记住了。
尤其是敬沭臭小子。
可我没想到的是敬沭成了我飞升之后唯一一个认识的云华宗人。
宗主,师兄,前弟子,都渡劫失败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伤心。
成仙之后,我无聊的仙界生活消磨着我的七情六欲。
都说神仙无欲无求,那还不都是闲出来的,如果忽然给你大把大把的时间,告诉你干啥都可以除了违反天规,那么你会突然什么都不想做。
如果神神仙仙都像玉帝王母一样有对象,那可能仙生还有点盼头。
敬沭来之前的一百年,我用了两年的时间逛完了天界,又用了四年的时间带着狗蛋逛了一遍天界,期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神仙,导致我之后出门都不敢带上狗蛋了。不出门的时候,我就在府里养养花种种草揍狗蛋。也得谢谢狗蛋,不然敬沭来的时候我都没精神和他打。
敬沭来了之后,我的生活有所改变。
不出门的时候敬沭自己会找上门,我就在府里养养花种种草,看狗蛋咬敬沭,啧,咬人家屁股脏死了,揍狗蛋让他长记性。
敬沭总说狗蛋是狗,一开始狗蛋只会咬他,后来狗蛋学会了传音,就先告诉敬沭和我“本大爷是狼,臭屁敬沭才是狗”,然后才咬他。唉,也算有所长进吧,终于知道要学法术了。
狗蛋学会传音后曾要我教他认字,企图换个名字,但是狗蛋是只笨狼,我教了十年之久他才会认字,还老是说自己聪明,呵呵,笨狼。
狗蛋将我这儿的书都翻了个遍,也没想出自己叫什么好。
我随手翻了本话本,看着里面的主角说:“我看你就叫张珙好了。”
他立马头转过来“嗷呜”了一声,传音随之而来,“这是别人的名字,我不要。”
他闹着要去书仙那儿翻书,笑话,第一次去人家那儿就把人珍藏的《连山易》的牛皮绳子咬断了,人家作为修养极高的仙,只对我们说了一个滚字,我可不敢再去叨扰人家了,不然指不定就把我们给扔出来了。
狗蛋再怎么闹我也没同意,后来他便困了。他每次和我交流都要用传音,传音消耗灵力,灵力不足就容易困倦。身为一只意外成仙的狼,平常不勤于修炼,还总消耗灵力,作为代价就是容易困,好在天界灵气充足,恢复得快。
我抱起打着咕噜的狗蛋,猜他一定还在脑子里狂喊着书仙书仙书仙。
后来我还是托敬沭从书仙那儿拿了几本书,狗蛋也学乖了,收好爪子,拿肉垫小心地按住薄薄的书页。
事实证明,物随主人形,狗蛋和我一样都是取名废,他也只是把书里几个笔画多一点,长得也好看的字凑到一起给自己当名字。
翻了三趟书仙的书后,他郑重告诉我,“以后请叫我清溯。”
“啥?向你倾诉?”
狗蛋:“……没啥,我说你请继续叫我狗蛋。”
八百年一晃而过,狗蛋还是叫狗蛋,如今当了回人,有了个正常的名字,他倒是满足,我一时间却改不了。
“狗蛋……”
段浔瞪向我。
“段、段浔……”
段浔的眉头一展,“叫我离渊也行,这是我的字,凡界大都这么称呼别人。”
灼灼目光看着我,我也看回他,最终我还是败下阵来,先移开了目光,走到他前面摸了摸他的头,正如此前八百年来干过的一样。
“缘缘,”狗蛋就喜欢这么叫我,“我之前和你说的你施法的样子很好看,其实当时我还比较羞涩,我想说的是,你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我第一次见到称自己羞涩的人,啊不,狼。
段浔小脸红扑扑的,如果他还是狗蛋形态我是一定看不出的。也不知道狗蛋以前背着我红了多少次脸。
正常人夸别人看好肯定不会脸红,所以狗蛋,啊不,段浔这番话里一定还有别的意思。
我斟酌了片刻,问道:“你真喜欢我?”
段浔脸更红了,他一定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说出这句话这么简单,而且我觉得男人对男人说这话,并不像某些凡人说的那么恶心,甚至有点小激动。
世间情情爱爱本就难以控制,三界禁止凡人与神仙妖怪相爱,并非他们的情有违伦理,而是长命的一方可能会为了让命短的凡人活得更长久而去祸害世间。
段浔与我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他抬手抵着鼻梁,宽大的袖子挡住通红的脸。我觉得他这样还挺可爱的。
我脸上挂起一抹笑,段浔看见之后愣了愣,放下袖子,“缘缘,你能接受吗?”
我也不知道。
不过作为一个仙,这么说太不仙了,我微抬头,故作高深说:“随缘。”
随缘就是我现在还没看上你。
段浔的表情忽然一兴奋,他说:“你就是缘啊。”
啥?我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我轻咳了一下,“那什么,谁让你之前一直没化人形,你总不至于强求我喜欢一只狼吧。”
段浔小声辩解,“其实我能化成人形的,只是耳朵和尾巴收不住,没脸告诉你而已。”
我听了这话,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变一个我看看,我不会嘲笑你的。”
段浔汗,“我现在是人类,变不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这么说让我想起了一件事,你是怎么到这的?你该不会为了追我,自己主动下凡了吧!”
段浔听到“追我”的时候笑了一下,“一半一半吧,那天你去参加蟠桃会,一天了都没回来。”段浔说到这儿开始委屈,以前我参加蟠桃会半天就会回去一次,给他带点吃的,但这次一开始就喝醉了搞事情,就没回去了。
段浔接着说,“我等了你一天,最后司命星君来告诉我,我因意外成仙需要下凡历劫,念在我没什么罪业,下凡玩一下就好了,回来还能有个完美人形,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是星君说我其实早就该下凡一趟了,但是怕你舍不得所以一直没实施,如今你被贬下凡一百年,此时不下更待何时,我想了想就麻烦他让我留在你身边。”
没想到天界竟然如此有人情味,但是当初贬我下凡的时候,怎么这么冷酷无情。但我没怎么纠结这个问题,因为我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历劫还能保留自己的记忆?”
段浔说:“本来是不能的,但是你把我的记忆和灵力给了我啊。”
我猛得想起了云锦袋。
没想到我无形之中又干了件坏事,尴尬得我都笑了。
段浔接着道:“得到记忆后我就在想,要不干脆在凡界追你好了,毕竟我的人类小孩形态这么可爱,你怎么可能不喜欢,谁知道,你躲了我二十年。”
我的傻狗蛋,“你不知道我有熊孩子恐惧症吗。”
傻狗蛋:“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本能的畏惧所有能跑能跳能叫唤,就是没能长出脑子的生物的一种病症。”
狗蛋很委屈,“我记得你抱你大侄孙时可不像你说的这样,还有我怎么就没脑子,我可是金科状元。”
我说:“就是我大侄孙害得,不抱他还得闹,还有啊,金科状元,你是来当县令的,现在已经酉时了,再说下去,等你回去,天都该黑了。”
段浔听出我在赶他,还是装出一脸惊讶,笑道:“那可如何是好,不如,上仙送我一程。”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明眸笑颜,韶风拂过,青丝游动。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是个很看脸的人——虽然大家都看得出来——尚在天界时,我便更多地往月仙子和百花仙子那儿跑,因为她们好看。
这会儿看着段浔的脸,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也许不过如此。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眨了眨眼,忍不住想:这臭小子真够可以的。
缘生出鞘,横在半空,我牵起他的手越出土地庙,跳上剑身,朝凭南县县衙的方向飞去,脑子在风的吹动下,乱成了浆糊。
凭南县不在我的活动范围内,我最远只能将段浔送到一条前往凭南县的小路上。
我寻了处偏僻之地降下缘生,扔下段浔,转身就跑。
离了段浔的指尖温度渐降,我凝出一股水汽扑倒脸上,回到了土地庙。
段浔有两天没来找我了,想来是在忙县衙的事。
我挑着将一些事告诉了敬沭,敬沭狂笑,笑完后道:“其实我早就看出他对你不一般了,还在天界的时候他总是咬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老是开他玩笑,他记恨我,后来才发现所有和师叔你亲近的神仙都被他凶过,我就觉得他有问题。”
“你看出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看师叔你也乐在其中嘛,每次狗蛋来咬我的时候你不都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才假模假样地过来阻止他嘛。”敬沭无辜的说。
我看天,“有吗?”
敬沭冷漠地看着我。
我自知理亏,“好吧,有就有吧。”
敬沭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辛辛苦苦养大的师叔被狼拱了。”敬沭在我起身打他前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师叔,正可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得出来,你以前,就特别宠他,别跟我说你没想过狗蛋变成人形的时候帅不帅。”
我小声嘀咕了一声,“这还用想,他们金毛狼族哪个长得丑了。”
“行行行,你没想过,”敬沭说,“狗蛋现在模样可还符合您老的胃口?”
我勉勉强强地说:“也就尚可吧。”
敬沭知道我的尚可就是非常满意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有点奸诈地笑了一下,接着说:“师叔,你看现在段浔长得挺不错的,又对你这么钟情,你真的没想法?”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选择沉默。
但有的时候沉默能让对方知道你的想法。
敬沭又笑了,“师叔,你看,你不知道了吧,其实很多时候,态度不明确反而是对一件事的认可,你无法否认一件事,因为你觉得他有点对。”
我不知道敬沭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凡人的哲学了,但是他讲的确实很有道理。
我可能是有点动心了。
但是……
“我也没承认啊。”
敬沭却是一笑,“你不承认的原因也是有很多的,可能因为他之前是狼,现在又是凡人……”
“也可能是我根本没动心,就是觉得他好看而已。”
敬沭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甩袖离去,嘴上还说:“这猪队友我不带了。”
我,狗蛋,是借住在散仙时缘府上的金毛狼。妖骨重塑之后我的毛由灰色变回了金色,所以时缘乍一看见我,完全不认得我。
至于我为什么说是借住?因为作为一只入了仙籍的狼,我也是有自己独立的仙府的,我还特地选了时缘旁边的仙府。
没办法,我在天界只认识他,一定要死死跟着他。
我那个仙府我只去过一次,发现和时缘的差不多,为了不让时缘一个人太无聊,我就决定暂时住他那儿。
时缘一直劝我修炼,我不明白,都成仙了为什么还要修炼,自带利器的我觉得毫无必要,所以每次都在时缘旁边趴着睡觉,有时怕他冷还爬到他腿上,虽然他最后总是逮着我的尾巴揍我。
时缘总说我给他惹事情,他很生气,可我觉得他也挺开心的。
我们在天界浪了一百年后,时缘的师侄来了。
师侄叫敬沭。
那天我正窝在时缘腿上企图睡觉,时缘的手顺着我的毛,恨铁不成钢地说:“狗蛋啊,不修炼是不行的,你看你总是狼的模样,很多神仙都不让你进去他们的仙府了。”
我“嗷呜”了一声,抬起爪子按下耳朵。不听不听,缘缘念经。
时缘却忽然放下了我,走去了大门。
我抖了抖耳朵,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缘缘不会生气了吧,不要啊缘缘。我几步追上他,扒拉住他的腿。缘缘我错了,我一定认真修炼。
时缘自然不懂我的意思,他弯下腰,掰开我的爪子,然后将我抱在怀里,“你不是要睡觉吗,怎么跟过来了,也罢,一起见见我的师侄吧。”
他走向府门,门自动向两边打开,带起的风吹动了门外人的绛红色衣袍。
时缘想笑,我收了尖爪,只用肉垫拍向他的嘴。不准对他笑。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时缘已经习惯了,轻车熟路地抓住我的爪子让我别闹。
时缘的师侄见我俩打闹愣了愣,然后跨进门,走到我么身边,问:“师叔,这是那条狗?”
“啊?”我和时缘都愣了。
时缘愣住是因为他知道我是狼,所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师侄说的是什么。
而我来天界一百年,从未有人将我认成狗,还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
我呆了一下,立马露出我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时缘见我这幅样子也明白过来了,他笑着和师侄说:“敬沭,这不是狗,是狼,金毛狼。”
叫敬沭的表情忽然诡异,“师叔……”一副欲言又止的,空气再度沉默,忽然两人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之后我才知道这两人在用传音。
时缘道:“狗蛋,你是不是我带……”“噗嗤”旁边的敬沭笑了。
笑什么笑!严肃点!笑什么笑!反射弧这么长还笑!本大爷的名字很好笑吗!
时缘让敬沭别打岔,继续道:“你是不是我带回通云峰的那只灰狼。”
我点了点头,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时缘立马看向敬沭,道:“你看,他不会报仇的。”
敬沭仍是一脸担忧,“师叔,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你。”
时缘忽然一脸生无可恋,“如果他的报复方法是气死我,那他已经成功了。”
时缘把我塞到敬沭手中,我蹬了蹬腿表示拒绝,但是失败了。
时缘抬了抬下巴,“你探探他的灵力。”
敬沭的灵力进入我的筋脉,尖锐如针,刺得我生疼。时缘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我的后脚不自然地抽搐,尾巴也挺得笔直。
时缘看出我的不对劲,从敬沭手上抢过我,柔和的灵力进入筋脉,舒缓了我的疼痛。
“敬沭,”时缘皱起眉来,这是生气了,“你对他好点,他没做错什么。”
敬沭却道:“我也没做错什么啊,探测灵力本来就不会舒服。”
我眨了眨眼,看向时缘,他却遮住我的眼睛,摸了摸我的头。缘生剑从屋里飞出,刺向敬沭。
敬沭叹了口气,他的佩剑也出鞘格挡,“师叔你别太宠他,对了我的仙府在你旁边。”
啥?
时缘旁边的仙府只有我那个。
时缘也道:“我旁边?那是狗蛋的啊!”
敬沭却是一笑:“师叔,你可能不知道,超过一百年没仙居住的仙府会被回收,这还是那个仙童告诉我的,因为我想要个你附近的,他告诉我这是最近的。”
我立刻扒拉下嘴巴,隔着一层毛,对面两人都能感受到我深深的悲伤……个屁。
我抱住时缘的胳膊,假意悲伤地哀嚎。缘缘,我没家了,只能永远借住在你这儿了,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因为我很“悲伤”,时缘这么宠我,当然要好好安慰我了,他和敬沭续了会儿旧就让敬沭离开了。
我听到时缘的师兄,宗主,前弟子都渡劫失败了。
这本是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不大哭一场也该挤点眼泪出来。
可是时缘没有。
以我和时缘相处一百年的经验来看,时缘他并不伤心,他只是在迷茫。其实我们升仙以来,我就没见时缘悲伤过,他大概忘记悲伤是什么感觉了。
我舔舔他的手,他低头看我,浅浅地笑着。
这个人真的很好看。
这个好看的人是我的。
“你是想安慰我吗?”他摸着我的头,“我没有难过。”
嗯,我知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说,“这一切不过一个‘命’字,正如你能进入渡劫台,能随我飞升,”他停了一下,叹了口气,“不过命尔。”
他抱着我在门前站立许久,最后一笑,道:“也许是仙当久了,我都忘记怎么伤心了,你说我是不是该祭拜他们。”
时缘带我到后院,他在三片长生木上写上那三人的道号,埋入土中,立起小小的土堆,在变出三支香点燃,插在土堆前。
回到屋内,他给自己泡了杯茶拿在手上,腾腾而上的水汽模糊了彼此的视线,我听见他说:“成仙也挺没意思的。”
时缘自那天之后没事就往外跑,一跑好几天,回来之后的表情一次比一次丧。
最近一次回来之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五天,急得我跑到我原来的仙府,揪出敬沭,结果敬沭无所谓地说他只是去书仙那里翻了翻话本,找回点情绪罢了。
找回什么?伤心?找这个干嘛?
“你一只狼自然不懂我们人的想法。”敬沭摇着折扇对我说,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时缘。
我懒得理他,跑回时缘府上,对着时缘的房门一阵干嚎。
时缘果然被我烦地开了门,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眼角泛红,本来就披散着的头发有点乱。
缘缘,咱不要伤心了好吗,你都瘦了。
我窜到他脚边扒拉了几下他的衣服,他蹲下来,我舔了舔他的脸。
缘缘不哭,狗蛋在这儿呢。
时缘嘴角翘了翘,摸摸我的头。
时缘一百年如一日地在书仙和仙府两边跑,认识他的神仙都说,他要成为仙界仅次于书仙的感情最丰富的仙了。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无聊了而已。
这天缘缘刚出门就被敬沭拦住了,敬沭说白泽神君来天庭了。
这是件稀罕事,神君级别的人物如今大多隐居在凡界,或者居住于天界的府邸,不让外人叨扰,自己亦鲜少出门,所以这消息传开来,南天门处挤满了神仙。
我坐在时缘的祥云上向下看,不由感慨仙界神仙的无聊。
白泽神君一身白色大袖衫,手上挂着刚拿下来的白斗篷,斗篷上有着独特的纹案。
时缘道:“传闻白泽神君的斗篷是由他吐纳的气息所化,披上就能隐去身形。”
我看那斗篷上的纹路分外眼熟,我问:“真的披上就会隐身?”
时缘想了想,笑道:“书上是这么记载的,不过也有可能隐不隐身随神君自己心意了,他要是故意这样表现出来,我们也猜不透,毕竟白泽是最渊博的神兽了。”
我忽然觉得四只爪子都凉凉的,身上那么多毛都白长了。
也许是我想多了。
白泽神君忽然转过来看向我这边,冲着我笑笑。
我激灵了一下,那一瞬间我在白泽神君的周围看到黑气环绕。
我告诉时缘,白泽神君可能很危险,时缘不听。
他说:“白泽是祥瑞的象征,怎么可能危险。”
我也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感觉。
两三天之后,时缘告诉我,他遇到了白泽神君,白泽神君还报出了时缘凡名,并且告诉时缘,时缘出生前,他曾在凡界假扮道士,遇到当时怀着时缘的林何氏,并告诉她,她肚子里的孩子,将在六岁离开父母。
我一听不高兴了,时缘都没告诉过我他的凡名。
时缘自然是拗不过我的,他佯装发怒,“你啊,真是事多,听好了,我的凡名叫林简送,双木林,竹间简,送别的送,可记住了?”
时缘说,他的奶奶江芷是云华宗的长老,十八岁嫁到江南林氏生了他父亲林悉,二十岁时丈夫外出进货,被山匪打劫丧命,小叔子为了吞并家产将她和林悉都赶了出去,她几经周转回到娘家,娘家人却不认她,最后她流浪到云华宗地界,被宗主发现了灵根,收为弟子。江芷天赋极高,仅用八十年就到了大乘期,可惜最后渡雷劫失败了。
江芷的儿子林悉前二十年在云华宗长大,但对修道兴致缺缺,二十岁以后下山考取功名,后来官至礼部侍郎,迎娶了礼部尚书的女儿,并于二十八岁喜得一子取名简送。
林悉一家由于江芷的关系对道士一脉非常相信,林何氏得知儿子的命运后,悲痛地差点带着尚未出生的缘缘离开人世,但是天说林家长子六岁离开,就不会让他胎死腹中,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让长子仅有的六年过得开心点。结果没想到林简送六岁时,江芷过来说他天赋异禀,要带他修道去。
时缘从小就能看到一些小精怪,例如坐在房梁上冲他做鬼脸的小娃娃,拿叶子搔他鼻子的小姑娘,以及抓着江芷的剑穗荡来荡去的小鬼。林简送小声地和奶妈说:“那边有个头上长角的小娃娃。”奶妈却急忙捂住他的嘴,“小少爷莫要胡说。”
江芷一个修道之人怎么会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当即向林悉提出要带他走。夫妻俩终于明白此离开非彼离开,半是高兴半是忧虑地送林简送离开,高兴的是儿子不会夭折了,忧虑的不是林简送吃不了修道的苦,而是忧虑他太皮,江芷管不住。
时缘说到这儿,吐槽了一句:“师父怎么教徒弟,我爹又不是不知道。”
时缘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叫林焕,后来当了将军。我被他带离戏班子后进的那处别院就是他弟弟的将军府,那个叫濯涟的是他弟弟的长子,单名清,字濯涟。
我发现,他们一家人的名字都很好听,而我……
时缘又说自己修道以来,宗主就常常夸奖他天赋异禀,让他把修为的提升当作寿礼送给自己。
“但是修为是这么好提升的吗,”时缘说,“他其实就是嫌弃我的审美,不想要我送的礼物。”
我想了想他给我取得名字,哼哼,可不是嘛。
我叫狗蛋,我想改名字,想了八百年。
我的名字是散仙时缘取的。这我做过最后悔的事。那个取名废,我不嫌弃他的人,但我嫌弃他的审美,和他们云华宗那个宗主一样。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忘了有多久,只记得自己从未成功。原因有很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时缘他嘲、笑、我。
我是个禁不起嘲讽的狼,别人一笑我,我就容易放弃,即使你再委婉我也听得出来。
因此我顶着狗蛋的名字三百年,自己都快觉得自己叫狗蛋了,幸好每次敬沭叫我狗蛋,我就想起了换名字这件大事。
尤其是敬沭来天界才十几年,就开始勾搭百花仙子后,每次都指着我对仙子说“这是我师叔养的狗”的时候,我就特别想咬死他。
为了骂回他,我特地缠着时缘学了传音术,我们人狼交流的过程虽然有点曲折,但是令狼高兴的是,时缘他听懂了、啊不,是看懂了我的意思,他虽然觉得我不务正业,人形都没修炼出来,净想着这些,但还是教了我。
他当然不知道我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也是有偷偷地按照他告诉我的去修炼,不过不知为何,修为始终不曾长进,人形也一直没有修出,导致我习了传音术后,骂敬沭也骂不尽兴。
后来我灵光一闪,想到这可能是因为人类不需要化形,修炼方法与我们妖仙的不一样,所以我照着缘缘说的法子怎么也长不了修为。
想明白这点后,我一得了空就偷偷跑出去找哮天犬讨教了一番,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眼下的我只想尽快习得传音术。
缘缘教我传音时也只是给我扔了本书,我觉得他这样有点不负责任,但他说他的师门一脉都是这么传授的,还说:“道法由心生,自己参悟的效果最好。”
好吧好吧,缘缘说的都对。
虽然缘缘是惰师,但架不住我是个高徒,狼大爷我,只用了半个月就学会了传音术。
从此以后敬沭就再也不敢带着百花仙子出现在我面前,因为我会悄悄告诉仙子敬沭干过的坏事,什么占他师叔的小便宜啊,拿他师父炼丹的草药喂狗啊,明明是自己被师父罚却让小师弟替他扫台阶啊……敬沭凡界干过的蠢事都被时缘都当做睡前故事讲给我听过。
所以今天敬沭带着百花仙子敲着时缘仙府的门,嘴上还大喊着“狗蛋开门”的时候,我是震惊的。
时缘今天去蟠桃会了。
自从某次我偷喝了酒仙的酒,发了个酒疯,时缘就再也不带我去蟠桃会了,但他每次中午都要回来给我带吃的,不带我就闹到蟠桃会去。
我自然不会真的闹到蟠桃会,大家都知道,不然时缘真的会打我,很疼很疼的那种。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缘缘还没回来,真奇怪,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我开了门,敬沭和百花仙子一起神神秘秘地把我架进了后院。
百花仙子道:“狗蛋,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都成仙了,还要修炼才有人形?”
我摇摇头,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我现在是只狼,所以时缘给我弄了个狼窝在他房内,我要是修好人形,指不定被他拖去再领一座仙府呢,离他最近的仙府已经被敬沭这个混蛋抢走了,我再怎么分配,都会离缘缘很远很远,才不要!
敬沭问我想不想成人,我摇摇头,目前还是不想的。
百花仙子目光一凝,郑重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单手在书面上结了个印后交给我,“这是我以前托书仙从凡界带回来的书,你看看,不够我还有。”
书仙每隔几年就会去凡界收集各类书,其他神仙有想要的列个书单给他就行。
当然我不是很懂有云锦袋这种东西为什么还要亲自下凡。结果时缘又揍了我,“云锦袋能拿的东西都是已经存于世上的,就算是神仙也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况且有机会下凡一趟干嘛要待在天界。”说白了其实就是为了玩而已。
我瞧着百花仙子这表情,郑重之中带着点激动,眼中闪着明媚的光,比敬沭看她时还亮,我不由心头一慌,她该不会看上我了吧。
我看了眼书面,《龙阳十八式》,嗯?据我阅书多年的经历,这可能是本武功秘籍。
我用爪子勾起书面,看了眼里面,顿时全身僵硬,眼珠子都要掉出去了。
敬沭看我的反应有趣,也凑过来看。
最后百花仙子从僵硬的两个雄性手中拿回书,她清了清喉咙,正声道:“狗蛋,你想变成人类吗?想不想和时缘仙人……”她冲我挑眉。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我默默地收回爪子,跑回屋里,跳到时缘床上将脸埋着不出来,只听见敬沭大喊了一声:“吃的我丢你门前了。”
天界本不分日夜,但玉帝王母觉得这样太无趣,便施法分出了日夜。
此刻夕阳的光辉撒满天界,有神仙敲响我家的门。
我慢吞吞地爬起来,司命星君站在门口,见我出来,笑眯眯地迎上来,“狗蛋啊,想变人吗。”
“……”我看着他,目光飘忽不定。
“我这次是来告诉你,你该下凡渡劫了,其实你早该下凡了趟了,不过我看你和时缘仙人关系这么好,怕他舍不得和你分开,所以一直没提,”司命星君说到这儿更开心了,“不过现在时缘仙人也被贬下凡了,你俩正好一起下去,难兄难弟的,也不用谁舍不得谁了。”
时缘被贬?
我传音给司命:“我能和时缘一起吗?”
司命星君给了我一个“我懂”的表情,“百花仙子和我说过了,你看我改命谱改到现在,本来早该送你走了,全部都安排上了,就等你下凡了。”
“走吧。”我也不顾关门了,跳出大门便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不认路,停下来等司命星君走到前头。
司命星君将我带到南天门,此刻蟠桃会刚结束,神仙们各回各家,只有敬沭、百花仙子、月老驻足在此。
百花仙子凑过来摸摸我的头,道:“狗蛋啊,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珍惜啥?”
我还没得到答案,敬沭一脚将我踢下南天门。
“嗷呜?”
我睁开眼,发现一个陌生女人抱着我。
这个女人长相平凡,不像天界的仙子们那般艳美,却让人觉得舒服。她温和地笑着,见我瞧她问道,“浔儿,怎么了?”
浔儿……我吗?唔,是个好名字,比狗蛋好,看来下凡渡个劫还是有好处的。
我抬眼打量所在之地。嗯……挺破的……
嗯?我周围怎么这么亮?
我朝最亮的方向看去,一道金色狼形光朝我扑来,光的后面苍青色的衣衿浮动。
我的神识一阵剧痛,我张嘴喊疼,出口的却是“嘤嘤”的哭啼。
果然是个孩子。疼痛的间隙我居然还有空想这个。
金光散去,我努力睁开眼,那个方向,站着时缘。
缘缘,我疼。
抱着我的女人见我哭起来,慌忙的哄我,可我就是疼,没用手抓头只是因为襁褓包住了我的手,而我挣不出来。
我可真是命苦,别的神仙千年都碰不到一次的头疼,我年纪轻轻就遇到了两次。
女人见我哭得停不下来,一边嘴上念叨着“叨扰土地神了”,一边倒退带我离开了土地庙。
我哭了半天,直到我那便宜老爹塞了个桃子给我才不哭了。其实我早就不想哭了,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段林氏将哭累了的我放在一个小摇篮上。
那是个木制的摇篮,做工不怎么样,但是段林氏在里面铺了好几层布料,躺着还算舒服。
她在旁边摇了一会儿摇篮,摇得我快睡着了才离开。
房门闭上的瞬间,一个人出现在我旁边。
是敬沭。
从时缘的土地庙外一里开始,一路隐身尾随我们,要不是他身上花香浓郁,我还真发现不了。
我才注意到一件事,为什么我渡劫会带着自己的记忆。
敬沭臭屁地拿出一把扇子扇来扇去,道:“司命星君说你拿回了记忆,真的吗,狗蛋?”
我送他一对白眼并传音,“滚回天界去,不然我叫了。”我作势就要张嘴,刚发了个音,他捂住我的嘴,“臭小子,别给师叔找麻烦,你想让段家人以为你在土地庙中邪了吗?”
“松开,”我现在是人类之躯,敬沭这么捂着,我严重担心他会害我早夭,“你想让我刚下来就回天界吗?”
敬沭松了手,我问:“缘缘不知道这事吧。”
他点点头,“肯定的,我师叔你还不了解吗,缺个心眼,不然怎么会看不出你的意思。”
“你废话是不是有点多。”
敬沭摊手,“我这是同情你。”
切,信你个鬼。
敬沭又问,“这事要告诉师叔吗?”
我眼珠子转了转,“不了吧……我有一个想法。”
敬沭问:“什么想法?”
我不告诉他,“反正你别告诉时缘,不然你狼大爷回天界咬死你。”
下一次见到时缘是两个月后。
凡界过年,段家人到时缘庙里祭拜。
时缘吊儿郎当地坐在泥像上。
我家缘缘实力缺根筋,正常仙遇到上次这种情况,应该警惕我的出现,万一我是被什么奇怪的妖附体了,那他不是很危险吗,幸好附身的是我,不然被谁吃抹干净了还要给人家数钱。
我算计着我这白白胖胖的小可爱应该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时缘见了也得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就朝泥像方向招招手。
正常来说一个小可爱在这里招手,老神仙们都应该倍感稀奇,走上来抓抓小肥手,调笑道:“小可爱,你是在找我吗?”
然而时缘没有,他一脸的疑惑加担忧。
段林氏注意到我的动作,拍了拍我的手臂,“浔儿,莫要打扰土地神。”
什么土地神,那是我的缘啊。
我忽然想看看我现在的身体能不能碰到时缘。
我挣扎着想去时缘那儿,段林氏最终还是拗不过我,将我放到泥像上,也就是时缘腿上。
时缘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能碰到他,巧了我也没想到。
我抓着他的衣襟站起来,蹭了他两下,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有了人形,不知道亲一下他是什么感觉。
然而我刚一抬头,还没碰到他,就被段林氏从后面抱走了,她不断地弯腰道歉,晃得我头晕,“土地神息怒,土地神莫怪,孩子还小不懂事,叨扰了土地神,望土地神大人有大量,莫和个孩子计较。”说完就急急忙忙跑走了。
段家人回去后找了个假道士驱魔。
他们将我放到供桌上,假道士对着我的脸撒了一把鬼画符,嘴上大喊:“邪魔退散。”一把桃木剑“唰”的指向我眉心。
我骂了声废物,暗自运用灵力让他藏在怀里的银票猛得飞出,落在了供桌两边的蜡烛上。
假道士大惊失色,“我的票子,我的钱呐!”他推倒了烛台,将没烧着的银票一把抓住护在怀里,不少供果也被他的袖子扫到了地上。
假道士将救回的票子塞回怀里,心有余悸地拍了拍放银票的地方。
我看时机好像有点过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哇得一声干嚎了起来。
段家人被眼前的乌龙吓傻了,我这么一嚎,他们终于回过了神,段林氏冲上来抱走了我,我便宜老爹上前挡在我们前面,道:“道长这是何意。”
假道士呆了呆,心虚地笑道:“这、这妖孽还挺聪明的,还、还知道变出银票来迷惑我,哈哈、哈……”
段勤:“既然这妖孽能迷惑道长,看来道长的修为是治不了这妖孽了。”
假道士眼神飘忽,“这……这个……贫道虽治不了,但好歹也出了力了,这报酬……”
段小妹当即啐了他一口,“你这假道士还有脸要钱。”我姑姑有点剽悍,我担心她嫁不出去。
假道士被人这么明着拆穿,登时急了,“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刚才你也看见了银票是从我衣服里飞出去的,我银票放的好好的,若是没有妖孽,怎么会飞出去,定是贫道将那妖孽逼急了,他来吓唬我的。”
段小妹哼了一声,“那你还能着他的道,真是没用。”
“你……”假道士一口气憋在心里。
段家人所在的观山村一年少有什么热闹事,段勤一家做法事吸引了不少人围观,此刻围观群众都在议论着,假道士觉得自己脸面挂不住了,忙做出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算了,钱这等凡物贫道也不需要,这驱魔,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罢转身就走。
我这“妖孽”未被除去,自然要再给他点教训,我再次驱动灵力,将一块石子悄无声息地移到他脚边,假道士没注意,一脚踩上去,摔了个狗啃泥。
周围一阵哄笑。
假道士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剥开人群向外跑去。
他这一走人群也渐渐地散了。
段勤思来想去觉得假道士有一点说得很对,银票在他怀里好好的,没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操作,怎么会飞出来。
段小妹也没了刚刚假道士面前的那股泼辣劲,也开始疑惑,“也许……也许不是什么不干净的,说不定是土地神给小浔儿降了福呢?”
一家人看向我,我的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最终锁定了一脸严肃的段勤,我朝他招招手,段勤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来,我整个人朝他扑去,他伸手抱住了我。
段勤将我掂了掂,道:“没准真是土地神赐福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段家人最近几个月都不敢再去土地庙了,即使我又哭又闹又撒娇,段林氏也不带我去。
又过了几个月,段勤从山上救回一个被毒蛇咬了的人。
这人着装非凡,那衣服的料子柔滑,绝非寻常百姓家用得起,更别说他腰间还配着枚双鱼佩。
他中的蛇毒很常见,山上就能找到草药解毒,段勤将他带回时,他已经敷过药了,现在还晕着。
段勤暂时将他安置在自己屋里,也就是我在的那屋。
段小妹每天干完农活后都来这屋逗我玩。
那天她一进来就被床上的那个男人吸引了目光。
这我不奇怪,段小妹已经二十了,在秀才老哥的影响下,她也成了大字识得好几个的读书人,因此择夫婿一事上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丑不能文盲,两年下来,观山村这小破地方已经没人想要她了。
此时这男人相貌虽然比不上我的缘缘,但也尚能入眼,这身衣服又表明他必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如今哪个公子哥是没读过书的,可以说是非常符合段小妹的要求了。
于是那个男人一醒来就看见一个温和地笑着的女人,此女虽粗布短衣,但挡不住她通身非凡的气质,于是公子也看上她了。
哎呦,这土气的相识……
公子家的人第二天就找上门了。
公子说要和段小妹成亲,有钱老爹不同意,有钱老娘说段小妹粗鄙人家,门不当户不对的,配不起自家即将赶考的儿子。
段小妹冷哼了一声,随口念出一首诗怼回去。
富家太太噎住了,富家老爷觉得此女文采尚可,便不再反对。
于是段小妹便和公子喜结良缘。
呵,这土味十足的姻缘……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公子家给的聘礼十足,足够我家过好一年了。
这时段小妹忽然想起自己在土地庙上许的愿,笑着对嫂子说:“这指不定是那土地庙里的土地神赐的良缘呢。”
段勤那边也想起自己是在土地庙边上打猎时,追着兔子跑到他旁边的。
段林氏踌躇了一下,道:“要不我们去祭拜一下土地神?”
于是段小妹出嫁前一天,一家人又跑到土地庙还愿,可把我高兴坏了,终于能再见到缘缘了。
然而第二天到了土地庙我却没见到时缘。
庙里还有他的气息,人却不见了,他如果不是到庙外玩去了,就应该是用了隐身术。
他为什么要躲我,我真的不明白,我更不明白的是他一躲躲了我二十年,还让敬沭出来装土地,殊不知,敬沭早就把他卖了。
我的缘缘就是天真又缺心眼。
十八岁及冠时,我爹给我取字。
浔,厓深也,临渊者也。取反义就是离渊。
我觉得从某方面来说也挺土气的,但就是比狗蛋好听。
在时缘对我影响下,我现在是见到一个名字都觉得好听。
我十三岁中了秀才之后,苦学至二十岁,终于要去秋闱了。
段林氏给我理了个大大的包裹,我看了一下三只手都提不起来,果断把里面的四套冬装去了两套,什么老坛酸菜、泡椒蒜头等瓶瓶罐罐也通通一边去,这下包裹终于是人能提起的了。
我背上包裹,告别了段勤和段林氏便上路了。
路上经过土地庙,我想着近几个月都不能再看见它了,怪想念的,便想最后进去看一眼。
没想到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时缘。
他坐在蒲团上,还是那么潇洒,不拘小节。
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今天本来不打算来的……”
结果时缘瞬间掐了隐身术。
“……”
我知道他还在,他现在估计吓傻了都忘记自己可以跑了。
我说:“你还在这儿对吗。”
土地庙里一片静默,但是据我对时缘的了解,他八成在心里吐槽点什么。
“为什么要躲我?”
我闭眼回忆了一下我第一次见到时缘的样子,“我一直都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样子。”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我的奶娘抱着我走到后院,护府结界忽然破碎,化作万千碎光,时缘就在这时御剑而来,苍青色道服被风鼓动,三千青丝缀着银光,如梦如画,他手指翻动,一团团光晕将他包裹,最后都化作剑一般的流光窜入府中的某个地方。
我微微睁开眼睛,笑了一下,“你在施法,很好看。”
我想了想说出了藏了很久的话:“我喜欢你。”
我忽然想起敬沭和我说过时缘怕我搞事情,我怎么会呢,“你是怕我惹麻烦?我不会的。”
过了半晌,我听见时缘说:“姑且信你一回。”然后他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真没想到他会出现,一时愣住了。
片刻之后,我听见他装模作样的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我听到这话小小的开心了一下,“那我们多有缘啊。”
时缘被我一打断就没有再说下去了,以我对他多年的了解,我估计他是忘记了。
他不说话,我就这么看着他。
他在我的注视下耳垂都红了,最后又隐身了,然后就听见他说:“此荒野之地,并非你的归属,还有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别人,容易产生误会。”
时缘说的这段话,一听就知道是随口瞎编的。我的归属可是在天界,缘缘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归属在哪里,他只是不希望我来土地庙而已,哼,要是知道我是谁,又怎么会不想我来。
我无视他前一句话,只道:“能产生什么误会,我只这么看过你啊。”
时缘那边没话了,估计是又傻了。
我犹豫了一下,打消了现在就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的念头,朝泥像拱拱手,道了句“我会回来看你的”便走了。
我殿试中了状元,跪谢时,我注意到帷幕后面露出了一颗脑袋。
皇帝的贴身太监也注意到了,他踱步到那边,侧耳倾听了片刻,走到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皇帝听后大笑,抬手将那人招到自己这边。
那应该是位公主,而且是个非常受宠的公主,十二三岁的样子。
皇帝挪了一下,让她坐到自己边上,那可是龙椅啊,皇帝真的太宠这位公主了。
皇帝再次问了她什么,她红着脸点了点头。皇帝冲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尖声尖气地问我:“状元郎贵庚?”
“刚至弱冠。”
皇帝看起来很满意,他撸了撸胡子,道:“段生可有婚配?”
这一听就是要赐婚的节奏,殿上的其余人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我则平静地回复道:“已有心上人,归乡后便与之不离不弃。”
皇帝不明说,我就装作不知道。
皇帝先是皱眉,随后又展开,“宜清公主心悦你,你可愿待到她及笄,娶她为妻,你那心上人,公主不介意与她共侍一夫。”
小公主在一边揪住皇帝的袖子,小声道:“我介意的。”小公主声音很小,又和下面几人隔了好几层台阶,本来应当只有皇帝和大太监听得见的,可惜,我段浔有一身灵气,耳聪目明。
皇帝拍了拍小公主,凑到她耳边说:“没事,到时候找个方法让他心上人离开就好。”
小公主尚且听不懂皇帝的话,但她本能的觉得父皇是为她好的,便开心地点点头,“嗯。”
呵,皇家人果然没几个好的。
我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抬手道歉,“草民与他约好,一世一双人。”
话音刚落,店内陷入沉默,殿上的人除了皇帝一脸怒颜,皆是一脸震惊。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当真不娶宜清?”
他的语气带有极易察觉的威胁,大概还想着我会害怕然后同意,呵,傻子,也不想想,我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威胁了,以后我被别人威胁着离开公主,那不是走得更快了吗。
我伏在地上答道:“公主何其高贵,岂能下嫁于草民,甚至与他人共侍一夫,这是对他的不公,亦是对公主的不公,草民岂可因一己之私陷他们于不顾。”
听闻皇帝心属李美人,这宜清公主便是李美人所生,但李美人毕竟出身不好,不得封后,这是皇帝的遗憾。
此番我的话正戳皇帝的痛处,他若感同身受,便会放弃赐婚,若觉得被嘲讽,便下旨赐死。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不善,我久跪在地上,膝盖生疼。
终于,皇帝开口了:“未曾想段生竟是个情种。”他的神色带着点追忆,良久后再道,“也罢,朕若执意赐婚,只怕宜清也不得其愿,白白苦了我的宝贝女儿。”
皇帝挥挥手,“都下去吧。”
殿下所有人纷纷行礼告退。
回到驿馆等了两天,我终于等到了封官圣旨。
我被派到凭南县当县令,而榜眼和探花在别的地方当县令。朝中立马有了金科状元得罪皇帝的传闻。
当县令到是在我的意料之内,只是我没想到居然给我安排到了凭南县。凭南县在清平县的隔壁,皇帝恐怕还想成人之美吧,若非不能在自己故乡为官,只怕他要直接把我封在清平县了。
不过封在清平县还不如在凭南县,清平县衙门与土地庙距离不如凭南县近,去了清平县我出来找时缘都得累死。
宣旨的时候,不少高官的家仆都在驿馆,科考后的前三甲都是他们打拉拢对象,不过他们此次是来找榜眼和探花的,我在殿上拒绝了皇帝赐婚一事高官们都知道,他们自然不会来找我。
我们三人跪接了圣旨后,那群家仆围着榜眼探花道喜。公公宣读完后没有立即离开,他笑吟吟站在我前面,“状元郎,咱家先恭喜您喜结良缘了。”
我抿嘴一笑,从怀里掏出银子想要塞到他手中,“多谢公公。”
银子刚碰到他的手,他就给推回来了,还顺手将一只锦囊塞给了我,“状元郎可别这样,咱家受不起。”塞完东西他就跟完事了一样直起了身子,“咱家在这里,先祝三位大人早登庙堂。”说完就走了。
我笑笑,登庙堂是不可能的了,皇帝让我当凭南县县令,是想让我和心上人一起,更是不想让我回东都,不然我一状元怎么着官位都应该比榜眼探花高。
次日,我出发去凭南县。
这个朝代有一点好就是给状元配了马车,东都到处州路途挺远,马车太笨重跑不快,我想早日见到缘缘,就让他们把马留下,马车我就不要了。
我用了将近八天到了凭南县,只比朝廷的宣旨官晚了一天,真是快累死了。
到了县衙后,经过重重验证证明了我是新任县令后,我终于能去卧室休息一下。
倒下去之前,我吩咐下人没事别来打扰我睡觉。
凭南县是个安静祥和的小破地方,和隔壁的清平县一样。
被褥都是我来之前准备好的,扑上去暖洋洋的,当然对于我这个刚赶完路的人来说就不是很友好了,我才躺了没多久就热得爬起来了。
我喊来下人搬来洗澡水,清洗了一番才回去睡觉。
这一觉睡得安稳。
我来时是五月初一的未时,醒来时是五月初二的辰时,再等我交接了县衙的公务后,又到了夜晚。
为了第二天有空出去,我彻夜不修地完成了大半公务后,忍不住萌生出辞官修仙的想法。
当然我一新官上任,不可能这么快就卸职,而且本来官就小,再卸任就该喝西北风去了,我可没学过辟谷,前世是直接升仙的,什么都不需要我做就达成了,如今是凡人之躯,我还要靠吃五谷杂粮过活。
而且时缘说我在修炼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虽然我觉得是他对我教学方式有问题,但我还是决定不去自取其辱了。
最最重要的是,我要是修了仙,这辈子就又长了,万一缘缘都回天界了我还没成仙就太亏了,人间不值啊。
次日卯时三刻,县衙的仆役来打扫书房,一开门就发现新来的县令大人我,还穿着昨天的官服,眼底发青,乌纱扔在一边,搁下笔,合上折子,站起来捶了捶八百多岁的老腰,顺便打了个哈欠。
我一抬眼对上仆役震惊的目光,笑着冲他点点头后,丝毫不觉得我这么一个形象的人笑起来有多渗人。
我抬脚走向小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
我来的那天县衙里的衙役们已经当值四天了,今天他们都在休沐,我也得空能去一趟土地庙。
我吃饱了回卧房睡到未时一刻,然后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条,再嘱咐下人,本大人出去找夫人了,有事别来找我。
从县衙到土地庙只有一小段平地,其他的都是山路。
我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到土地庙。
土地庙内,我的时缘立在泥像前,表情淡淡,眼神却有点躲闪,我忍不住笑了,他呆了一下。
一滴汗从我额头滑下,我抬手擦去,“你……”
他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段浔,你是谁。”
缘缘大概猜到我是谁了,他现在的眼神是看狗蛋的,不是看段浔的。
“我……”我犹豫了一下,我当然不可能直接说“我是狗蛋啊”这样的话,我拒绝承认这个名字,“我先给您讲个故事吧。”
我把自己前世的故事告诉了他,他恍然大悟,“你真是狗蛋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我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露出微笑,“你还是叫我段浔吧,叫我离渊也行。”
离开时缘后,我独自走在小路上,晚风从山上吹下,带来丝丝水汽。
我没走多久就到县衙了。
我从后门走进我的小院子,小厨房内仆役烧好的菜还没凉透,我随意地吃了两口,拿去洗碗了。
我泡了个澡后回到卧室整理我的行囊。自从来到县衙就一直没空整理,现在终于得了空。
我拿起被搁置在书案边上的包裹,将里面的衣物都丢进衣柜,文房四宝摆到桌上,最后还剩一只锦囊。
宣旨太监塞给我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我拿到手上沉甸甸的,还觉得非常奇怪,居然不收我的钱,还反过来给我塞钱。
我打开一看,不是钱,是些簪子镯子,里面还有张纸条,写着“两心相映手相牵,一生一世永相连”,字体工正,但有些地方力道不足,笔画细了。这应当是宜清公主所赠。
公主赠的饰品都是给女子用的,只有一只玉骨簪还能给男子使用。
我把玉骨簪拿出,打算下次休沐时带给时缘,其他的饰品没什么大用,且因是公主所赠,不便拿出去倒卖,只好另外收起。
段浔此去五天,我竟有点想他。
他再次来时,折子显示他是来追求我。嗯,我。
哈哈。
真让仙不好意思。
我要不要跑路。
算了算了。
狗蛋也挺好看的。
凑合着用吧。
段浔今天早早地来了,穿了身湛蓝色的广袖衫。
我站在那天放他下去的地方,看着他一步步走来。
我瞥了眼他还算干净的衣摆,问道:“你就不怕把衣服弄脏吗?”
“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换短衫。”
“读书人没事就别穿短衫了。”
“你若想,那便是我的事。”
我掩饰地咳了一下,转过头去,“以后我来接你便是。”
缘生浮在半空,我朝他伸出手,他笑着搭上来。
风吹起我的头发,与他的交缠在一起。
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牵着的手捏了我的一下,我整个人一抖,缘生也跟着不稳了。
段浔向旁边倒去,我忙用手去抓,“喂!”
我抓住他的胳膊拉向我,这小子却顺势将我搂住了。
“喂!狗蛋。”
段浔紧了紧抱着我,侧头对着我的耳朵呼了口气,“叫我离渊。”
我僵住不敢动,缘生飞向土地庙的速度减缓,最后停在半空中。
“离渊。”我犹豫了很久之后,开口叫他,他头转过来看我,我看了一眼,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下掰过他的脸,亲了上去。
我觉得我可能疯魔了,但是此情此景不干点什么,真的有点对不起这个氛围。
说实话,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小激动。
段浔呆了一会儿就回过神了,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压着我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现在的小年轻对这种事反应都这么快吗?
我本来是贴着段浔的嘴唇的,段浔却在压下我的头的同时将舌头也伸了进来。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脸上温度上升。
段浔是闭着眼的,他的睫毛扑哧扑哧地抖动着,然后睁开了一条缝,与我对上。
他松开了我,头转向另一边,抬手蹭了蹭鼻子,“我……那个……”
四下忽然安静,唯有鸟类仍在啼鸣。
我也转身不再看他,缘生朝土地庙飞去。
今天的土地庙也只有段浔来。
我坐在一个蒲团上,拍了拍另一个让他坐下。
他这会儿倒好,羞涩拘谨的不得了,恭恭敬敬地在我旁边坐下,老老实实地目视前方。
哼,虚伪!
我坐在蒲团上一脚伸直,一脚翘在上面,背靠在后面的供桌上,手里拿着折子,拍了拍段浔,“这上面说你来追求我。”
段浔闻言耳垂渐渐红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手伸进袖子,掏出一只被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只玉骨簪,疑似用独山玉制成,簪子的一头刻着云纹,簪身也密密麻麻地刻了字。
我拿起它看了一会儿,簪身扁长,半指宽,其上的字若虫蚁,我辨半天才看出这是篆书,写的是什么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但是它的排版整齐,看着还算舒服。
段浔拿过它起身,又把我也拉了起来。
成仙以后,我发现神仙对于外表大多不甚在意,便怠于梳洗,长年累月地披头散发,他手伸到我的头两边,挽起我两鬓的头发,就着簪子简单地盘了一下,盘好后也没立即离开,手撩起我的一缕头发,送到唇下。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撩了。
我这八百多岁的老脸又忍不住红了。
他好像与我差不多高……唔,好像比我高一点……
他轻轻搂着我,大脑袋在我颈边蹭蹭,他身上的汗在御剑而来的时候就吹干了,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缘缘,我喜欢你。”
我问:“喜欢我什么?”
段浔沉默了一会儿,道:“喜欢你的全部,只要是你,我都喜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只容得下你。”
我听后不自觉地勾唇笑了,我拍拍他的背,“天地间有一味独一无二的毒,不要人财,不要人命,却令人见之不忘,思之若狂,伴其一生不得解,你猜那是什么。”
“什么?”
“是你。”
段浔一怔,眼里尽是惊喜,嘴巴张了又闭上,惹得我又想逗他,“如今我毒发了,你说该怎么办?”
段浔回过神,低声一笑,“上仙若是不在意,再来点如何?”
我去时缘的土地庙是巳时,回到县衙是未时。
把该干的和不该干的都干了以后,感觉心情愉悦。
结果第二天,现实告诉我不能太浪。
有一书生前来击鼓,说自家老爹昨日上山砍柴时看见了妖怪。
凭南县的小破地方一百年都出不了一次大事,倏地来了个妖怪,衙门里的人一时慌了神。
我清了清嗓子,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结果没人听见,我只好又咳了两下,还是没人听。
俗话说事不过三,我不想再糟蹋自己的嗓子,抄起惊堂木拍到了桌上,“啪”的一声巨响,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看着堂下一干人看妖怪一样的看着我,我又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本官嗓子不是很好,堂下的都肃静。”
衙役走回自己的位置,堂外聚集的百姓也都闭上了嘴巴,击鼓的书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被妖怪吓得,还是被我吓得。
我道:“这位书生,此事不可以妄言,你先把你爹叫来,待本官问个详细,在做定论。”
书生:“禀大人,家父昨日归家,便急急忙忙地收拾细软想带家慈与草民一同离开,说山上有妖怪作乱,让我们赶紧跑了先。”
我双手托着下巴,道:“哦?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走?”
书生面露尴尬,“这……草民……草民担心妖怪祸害县里人,故留下报官。”
堂外听审的人嗤笑,“分明是舍不得人老张家的姑娘,还说得这么富丽堂皇。”
书生脸一红,转过头骂道:“公堂之上,休得胡言。”
堂外的人哄笑。
我凭借灵力听清了他们的话。
这书生姓刘,他喜欢老张家的闺女,可惜人闺女心悦王富人家的二公子,好巧不巧,二公子在去东都赶考的路上看上了某地的青楼花魁,家里人不许娶,二公子也不回来。
这关系还真是乱。我略带同情地看着刘书生。
刘书生慌乱地看着四周,我摇了摇头,抄起惊堂木又是一阵啪啪响,“肃静肃静,刘生,你爹看到的情形可有告诉你。”
刘生赶紧答道:“有,家父说他砍柴累了,直起身子捶腰,一睁眼忽然看见天上有个穿着蓝衣服的人在飘,飘着飘着又忽然不动了,没过多久就没了影子。”
我越听越不对,这他娘的好像是我。
时缘是仙,凡人看不到他,但我现在是凡人,平白无故飞上天不正常,所以之前时缘送我的时候都施法隐去了我的身形,说来惭愧,本来这事该是我来的,可我不会隐身术,只好由缘缘代劳了。
听他这么说,想来是昨天捏缘缘手时吓得他灵力紊乱了,导致法术失灵了。唉,看来下次得收敛一点了,有事得回庙里做。
我手指交叉,抵住鼻梁,宽大的袖子挡住了我有点见红的鼻子。
我闷声开口道:“你爹可见过那、那妖物的正脸。”
“回大人,草民不知,家父昨日慌乱地离开了,连他看见的是什么都是草民强问问出来的,他只说离开凭南县就安全了。”
我沉吟一声,“你们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是山上的神仙。”
众人皆是一呆。
我暗里叹了口气,“罢了,此事交给我们,都散了吧。”
等百姓们各回各家后,我摘下官帽,散了散热,此时虽未至三伏天,但带着乌沙还是很热的。
县丞见我此番动作,以为我对妖怪无法,要辞官,忙上前劝道,“大人,此等妖物非我等凡人能收服,莫要有压力。”
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看他,只得道:“本官知道。”
县丞的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道:“大人,我们要不不请个道士?”
我以手撑头,看了他一眼,“现在这世道,你不去大门派请,那还能请到真的。”
“这……”
我叹了口气,“明天我去一趟土地庙,看能不能请得土地神出山……唔,收妖。”
县丞等人面面相觑,显然觉得我这个去求一个泥像的县令更不靠谱,可我官大,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次日一早我便出发去土地庙。
这种以公务为借口来做私事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刺激。
今天到时缘庙里时,有两个人跪在那儿,我看着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发现是昨天堂外最闹腾的两个。
他俩回身看到我,傻了一下,朝我行了一礼,“县令大人。”“大人来此是……”
我微微颔首,“来向土地神求助,”我顿了一下,说出了那个词,“除妖。”
两人对视了一下,又行了一礼,“那草民先告退了。”
我冲他俩笑笑点点头。
两人出了门却没走远,而是蹲在土地庙墙外偷听,偏偏这两人蠢,以为这样我就听不见他们讲话了,说话声音也不知道收敛一下。
“县令大人怎么也来了?”
“谁知道啊,哎,你还记得咱前天碰到老刘时他说什么了吗。”
“‘有个东西顶着新来的县令的脸在天上飘,怕不是个善物’?”
“你说这土地庙该不会是他老巢吧。”
“妈呀,这么可怕,那咱刚刚……我的天,他刚刚在我们后面站了多久?”
“我们要不要和老刘一起跑了得了……”
新来的县令:“……”
时缘依旧坐在泥像上,笑盈盈地冲我挑挑眉,“你看看你小子,又给我惹事。”
我感觉有道波拍到我身上,随后时缘开口道:“行了,我已经设了结界,他们不会听到什么的。”
他从泥像上跳下,走到我面前。
时缘还带着我那天送他的簪子,连我给他盘的头发也没放下来。
时缘牵起我的手,“怎么总是傻笑。”
“有吗。”我摸了摸嘴角,还真是翘着的。
我现在大概一见到他就会止不住的傻笑,方才因为有两个外人在,才生生压住了,绷出严肃的表情。
他将我牵到蒲团上坐下,手撑在膝盖上,含笑问我:“县令大人来此也是为了除妖?”
“我为何而来,你那折子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嘛。”
我话音刚落,时缘的脸忽然逼近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你所求之事已成,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来还愿,嗯?”
“上仙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不客气了。”我头微微一抬与他双唇相触。
不待我有下一步动作,时缘便离开坐好,“那什么,咱们先谈正事。”
我的缘缘就是这样,又皮又怂。
时缘一脸正经地和我分析,“刚刚那两人希望他们的妖怪县令赶紧走人,看来他们已经认定你就是妖怪了,如果就这么让他们回去了,很有可能会在县里传你的流言,所以要把他们的记忆除了才行,至于那个出逃的老刘,就交给敬沭处理吧。”
“嗯,时缘仙人说的都对。”
时缘点点头,“那你快把敬沭叫来吧。”
“嗯?”
“嗯什么,哦,对了,这事你不知道,每个渡劫仙都有一个监护者,防止他们劫还没渡完,就被窥视他们的邪灵害死,敬沭就是你的监护者,”时缘说,“不过你情况有点特殊,你因为我的失误得到了记忆,可能会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所以敬沭不仅要保护你,还得防止你的命轨与司命星君安排好的差太多。”
我说他怎么在我趴在考场睡觉时把我拍醒了,还在殿试时告诉我怎么答能让皇帝给我指个状元,看来是我命中注定要当个状元。
“你以后注意点,别做什么奇怪的事,”时缘凑到我耳边说,“被那群没事干的老变态看去了多不好。”
天界的瑶池另有一名为天镜,可以用来看被贬的和渡劫的神仙在干什么。我在天界的八百年,天镜从没用过,差点忘了这个的存在。
我乖巧地点点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把敬沭叫来啊。”
我真的很无奈,敬沭每回都在我不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时缘看着我单纯可怜又不做作的眼神,无奈的叹了口气,“要不你随便喊两句试试。”
“敬沭?敬沭?”我头朝上意思意思地喊了两句。
片刻过后,敬沭出现在门口,“外面两个我改了他们的记忆了,那个老刘,你们打算怎么办?”
时缘又坐到泥像上了,还把我也拉到旁边坐着,他翘着二郎腿,一手伸过来搂住我的肩,对着下面的敬沭道:“你去把他弄回来,顺便除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的记忆呗。”
敬沭在我坐下时表情就有点诡异,也许是觉得我和时缘这么坐着,有种长辈接见晚辈的既视感,他听到时缘这么说后,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师叔你搞笑呢,我哪有那么多灵力来这么浪费,咱们思想积极向上点好吗,我把他们印象中的段浔的脸换成你的脸,然后你再找个机会在人前溜达一遍,让他们知道这里是有土地神的土地庙,这样你的香火也能上来了,你看多好。”
我和时缘一起为他的想法鼓掌。很精彩,很大胆,但是……
“他们那些凡人怎么看得见我。”时缘也给敬沭俩白眼。
普通的凡人是看不见神仙及一些天生灵怪的,而部分因先天原因拥有灵力,却并未修炼的能看到一些不太强大的精怪,例如林简送也就是曾经的时缘,而后天获得的灵力的则能用灵力蓄养双眼,最后也能看见神魔精怪,就像那些修仙者。
普通凡人只有在弥留之际方能看见他们,所以敬沭说的让时缘在凡人面前现身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全县人都要死了。
“要不还是找修仙门派来吧,”沉默已久的我这时开口了,这两个仙真是白活了七八百年,“我回衙门派人去最近的修仙门派求助,如果他们不来,再由敬沭空降那个门派,让他们务必来此解决问题,你们看怎么样。”
敬沭哼了一声,“就那样吧。”
时缘一手环住我的肩,“我家离渊果然聪明。”
“那必须的。”
敬沭一脸受不了的转过身走到门口蹲着,蹲了一下又转过头道:“狗蛋,你都在这待多久了,也该走了。”
我来此待了快一个时辰了,按理说来土地庙祈福是用不了这么久的,如果在待下去,恐怕会引起衙门里的人的怀疑,确实也该回去了。
时缘拉着我跳下泥像,我回身抱住他埋首在他的颈间,时缘拍了拍我的背,“哎呀行了行了,离渊,狗蛋,段浔,浔儿,浔浔……”
一旁的敬沭一脸吃饱了快吐了的模样。
时缘将我推开,我做出一脸委屈,把他都看笑了,“小浔儿是要我送你吗。”
我一听这话立马笑开了花,“上仙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辞也不太合适了。”
“你推辞过吗。”敬沭在一旁小声嘀咕。
我和缘缘都不理他,我们跨出大门后他也跟了出来。
我问:“你干嘛?”
敬沭指了指门口倒着的那两个,“师叔带你,我带那两个,等会儿段浔下地了,我把他俩也一起丢下,你们整个偶遇,段浔怎么都叫不醒这两人,只好回去搬救兵,这样就能解释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了。”
我点了点头,挺有道理的,“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仙好歹当过云华宗的宗主,这点脑子都没有能行吗。”敬沭的佩剑出鞘,他一跃而上,地上的两人随着他的动作浮起金色咒文在他们身上绕了一圈,他转头道:“师叔,千万别忘记给段浔施咒,还有你,”他指了指我,“给我安分点,少对我师叔毛手毛脚。”
我朝向时缘,可怜兮兮地说:“我要走了,抱一个。”
时缘无奈地笑笑,张开手抱住了我,“你呀,就是事多。”
从敬沭的角度看过去,这哪里是无奈,分明就是纵容。
一颗大脑袋在他脖颈上蹭来蹭去,任敬沭咳出毛病来也不管不顾。
饱到反胃的敬沭不想说话,“咻”地御剑离开了,宽大的袖子咧咧作响。
时缘依旧在那个地方将我放下。
我走过一个下坡路,再前行几步便看见了敬沭和那两人。
敬沭摇摇扇子走到我前面,“我给他们施了咒,他们暂时醒不了,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搬动他们。”
“嗯?不是说让我回去搬救兵吗?”
敬沭合起折扇敲了我的头,然后瞥过眼高傲地说:“你傻吗,你衣服上不沾点灰,好意思说自己搬过人吗,这说出去都不合理。”
我揉了揉敬沭敲疼的地方,心里想着:“这丫的下手没轻没重的,下次见到缘缘一定要告状。”不过眼下我还是要灭灭这傻叉的威风,“这两大坨的,我一读书写字的搬得动才有问题好吗?”
敬沭啧了一声,折扇打开,朝我这儿扇了一下,“废话少说,你身上的咒我帮你解了,这儿要是有人来看到你在这儿自言自语,你的妖怪之名可就坐实了。”
我翻了个白眼,传音骂了他一句,走到那两人边上,抓起一人的胳膊拔了一下。
太重了,不管了,走了。
我刚走到县城就和一个衙役当面撞上。
“额……大人。”他看到我时呆了一下,然后立马向我行礼。
“嗯。”我点点头,“本官来时遇到两个晕倒的百姓,实在搬不动了,正打算回来求助。”
衙役:“那小的跟您一起去。”
我抬手阻止了,“不急,你去再叫几个人来,本官……咳,实在搬不动他们。”
衙役:“……是。”
我站在原地等候,不多时,领着四个衙役走向我来的地方。
那日阳光烈焰,我这一来一回出了的汗,将我的官服都浸湿了,而敬沭早早地躲到一处树荫下看着我。
我抬手擦了擦汗,衙役们上前,每两个衙役抬一个人,我刚转身要走,一个衙役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衙役甲抬头看看我,似是在纠结要不要说,我顶着大太阳,只想回衙门扇风,实在懒得和他浪费时间,“但说无妨。”
衙役甲张了张嘴还是没说,站在他旁边的人也热得慌,一巴掌呼他背上,“干啥吃的呀你,说句话要你命不成。”
衙役甲吃疼回头瞪了那人一眼,然后朝着我抱拳,道:“大人,这两人身上的有淤伤,而且他们的衣服都灰扑扑的,恐怕事情不简单。”
我一看,我去,还真是。
按理说敬沭把他们放倒应该只有一面脏的,而他们两人均是一身灰尘,手臂等露在外面的皮肤也都多多少少有点淤青。
这咋回事?
我不露痕迹地朝敬沭那儿看了一眼,却见他事不关己地坐在那儿看戏。
我回过头来看衙役们,他们均是一脸疑惑加恐惧地盯着两个晕倒的人看。
衙役乙:“莫非……真的有妖怪?”
衙役甲:“我看也不尽然吧,若是妖怪这两人早该丧命了,他们如今呼吸平稳倒像是睡着了。”
这衙役甲观察的倒仔细。我问他:“你叫什么?”
衙役甲“诶”了一声,抬头看我,又用手指了指自己,我点点头,他松开自己拉着的人,冲我抱拳,“小人姓张,单名尚。”
我点点头,“这两人的伤,实不相瞒,我干的。”
几个衙役震惊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鼻子,指着时缘放我下来的地方,“他们本来在哪儿躺着,我去叫他们,但没叫醒,就想着把他们先弄下来,结果刚拖到坡上,一个手滑他们自己滚了下来了。”
衙役们无语地看着我,估计在想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哪来的勇气去搬这两块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张尚哈哈一笑之后,就发现了一件事,“这两人这么摔都没醒?”
我收起表情,严肃的看着他,“你也发现了。”
四个衙役的面面相觑,忽然感觉背后发凉,他们大概以为我是怕了,才急匆匆地丢下这两人跑回县城。我心里暗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们不再说话,搬起两人就跑。
回到衙门后,张尚找了个大夫,但查了半天,除了一身的磕磕碰碰,什么毛病都没查出来。
敬沭也跟到了衙门,他看时机差不多了,便解开了这两人的咒。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悠悠转醒,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我这是……”
“你在山上晕倒了,本官看见了,就找了几个衙役把你搬回来。”
一人要起身,结果脸色大变,才抬了个屁股又坐了回去,捂着腰叫了起来,“我这腰……怎么……”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那什么,出了点意外,把你们摔了几下。”
这两人和大夫一脸懵,几个衙役则是一副没眼看的表情。
我抛开手帕,正了正色,问道:“你们路上遇到了什么,怎么在山上晕倒了。”
一人挠挠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额……好像也没遇见什么,在土地庙和大人分别后我们就直接走了,我们……我们什么时候晕的?”
我问:“还记得自己出了土地庙后,走了哪些地方吗?”
那人又低头想了想,道:“我们就沿着那条路走,怎么也走了两三里了吧,对吧。”他捅了捅旁边那人,那人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还记得我们经过了那株香樟树……”
我脸上挂起一抹微笑。看来他俩的记忆是真的被换了。
衙役乙悄悄凑到我旁边,“大人,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废话,”我白了他一眼,“我看不出来吗。”
我清了清嗓子,“既然两位也说不出什么来,那就先回家去吧,回家养养伤。”
张尚去送大夫他们,我坐在桌案前,叹了口气。
一直就没走的敬沭站到我旁边,“怎么了,又唉声叹气的,你不是安全了嘛。”
我撑着脑袋,如今堂上还有其他凡人,我不能直接开口回答他,只好传音给他,“没什么,就是觉得做凡人真累。”
敬沭嗤笑一声,“不然怎么叫渡劫。”
“也对。”
沉默了一会儿,张尚回来了。
“大人,此事……”我没等他说下去就打断了他,“张尚,离这儿最近的修仙宗派是哪个?”
张尚愣了一下,“是云华宗,不过云华宗离本地也有五六天的路程。大人,小人觉得此事未必是妖物所为。”
我一挑眉,“是吗,你是觉得那些江湖门派有人能做到凭空消失。”
张尚:“说不定是刘老汉眼花也说不定。”
“眼花到想举家出逃?”我勾唇。这张尚看来不相信仙门啊。
“也许他是看到什么恶人……”
“张尚。”我这一声虽然挺响的,但其实在别人听起来这一声毫无威慑力,声里声外都透露着我的无奈。
我依旧是笑眯眯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我这笑不达眼底。这张尚到底什么毛病,他大人我只是想找个道士怎么了!
“大人……”
“张尚,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如此不信仙门。”
张尚沉默了。
县丞看那我俩气氛越来越不好,出来打圆场,“大人,咱这儿有家人信道,张尚刚上任那会儿,他家闺女得了病昏迷了,家里人不知道以为有妖物作怪了,去请道士驱邪,偏生请来的是个假道士,不仅骗走了人家家里的财产,还错过了治疗时间,断送了一条人命。”
我听后气得笑出了声,“你因一个假道士否认所有修道人,你是上天派来搞笑的吧,”我顿了顿,接着道:“张尚,不管你原来经历了什么让你现在这么排斥仙门,此次你听我的,去云华宗请个道长来。”
张尚不说话了,站他旁边的县丞赔笑,“大人如果要请道士未必要去云华宗,处西山姻缘庙里的庙祝,传闻是太祖时期的丞相程徐之子程眠,得高人指点,如今已成仙,也有人说他是处州土地神的化身,大人若要找道士不如去找他。”
时缘天赋异禀,修道八十三年,敬沭修道百四十年成仙,而他们都是在灵气充足的地方才能有此成就。太祖距今约百三十年,处州境内确实就属处西山一脉灵气多点,但这是因为有处州土地这位地仙在才让周围沾染了一点灵气,若真和通云峰等地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这庙祝若不是骗子,那便只是个修了百年道的老道士,凡人不懂,见他不曾老去,就以为人家成了仙。
我见他人一直看着我这边,不好去看敬沭,只好传音给他,“你怎么看?”
敬沭摇了摇扇子,有风扑到我脸上,他道:“这一带并没有妖,真的能自己看出来,假的我威胁一下就是。”
我点了点头,对衙役们说:“那便去处西山请吧。”
除了张尚以外的人领命退下。
张尚抬头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看,顺便传音给敬沭,让他别光顾着给自己扇,给我也来两下。
张尚:“大人,你为何相信那些道士。”
我斟酌了一下言辞,道:“我遇到过一个道士,当年若非他给我挡住天雷,我不会坐在这儿。”
张尚又反驳:“大人怎么知,那不是他们耍的小把戏。”
我在心里不断地翻着白眼,这丫的怎么这么死心眼,请个道士跟要他命一样。
“我经历过的一切,不是你这个凡……凡事都这么固执己见的人能想象的,”我不能和他说天上的事,不然下一道天雷劈的就是我,“有些事我不便说与你听,你只要相信,这世上有神仙,那些香火百年不衰的庙宇绝对有土地神。”
“大人,小的只对这件事固执,再说观山村那边的土地庙也有土地神?香火这么稀。”张尚依旧一脸不信,甚至嘲讽我先前不去香火旺盛的处西山,反倒去了观山村那儿的小破庙。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告诉他这个土地神是从天上贬下来的,还有七十几年就要回去了。我撑头冥思了片刻,决定耍赖将这事揭过去,“你管那么多,那庙里的土地神让我高中状元,我为何不信他。”
张尚不屑地将头转到一边,小声嘀咕:“那他怎么让你到我们这小地方。”
“我看上他了,就想来怎么滴,张兄你是不是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张尚:“没有,这就是我想说的。”
“那你怎么不大点声。”
我有种感觉,张尚被我这么闹了以后,会更不相信神仙。
张尚叩首,“大人,实不相瞒,家父乃前处州知州,被奸人下毒致死,那奸人为隐瞒自己的罪行,找了清虚观的道士说家父是寿终正寝,此时离世是为天命,家父一生为民,两袖清风,天意是多么昏庸,才会让他四十六岁便英年早逝,上苍为何不让他多活几年。”
我无言以对,凡人的死生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注定好的,清虚观的道士后半句确实没错,可他说张知州是寿终正寝这也难怪张尚这么恼,清虚观身为仙门大派,尚且做出如此事来,确实让人难以再相信别的修道者。
我和张尚谁也劝不了谁,最后不欢而散。
从凭南县到处西山不过半日路程,县丞第二天就将庙祝带了回来。
敬沭御剑比他快了不知道多少,一早就该回来了,可他后来又回了趟天界,所以敬沭到后不过一刻钟,县丞一行也到了。
敬沭说庙祝确实成仙了,仙籍上也有他的名字,但他没上过天界,而且是本朝太祖时期忽然就成仙了。
我不知道该挂什么表情,这人怎么比我还厉害。
程眠字空庭,他对外宣称的道号也是空庭,空庭道长着黑白道服,青丝束起,一柄拂尘搭在臂上,清冷目光与我相对,倒是比我旁边这个更像仙。
空庭朝我这儿行了一礼,“段大人。”
“空庭道长,咱们山上的‘妖’就麻烦你了。”
“好说,”他一颔首,目光看向我旁边的敬沭,“毕竟有上仙相助。”
我点了点头,“那你看什么时候可以着手除妖。”
“今天就够,日落前兴许还能赶回去。”空庭还是一副清冷的面孔,但眼神却溢出了……这个叫宠溺的东西是什么鬼?
但现在来不及让我多想,空庭已经转身走了,我只得起身快步跟上。一群衙役也跟在我后面。
走出衙门之后,空庭掏出一个司南,托在左手,右手食指中指并拢,闭上眼喃喃有声。我看到丝丝灵气汇聚到空庭的指尖,等灵气聚到有眼珠子这么大后,空庭一指司南上的勺子,原本指着南方的勺柄开始转动。
“此物司邪,乃是玄门用来搜索妖邪的法宝,若十步内有妖邪,它就能指出方向来,若是没有,就像现在这样。”空庭面无表情地向我们解释。
张尚问:“若是有两个妖,在相对的两个方向呢?”
空庭答道:“指向更强的一方。”
他不再多言,敬沭招出佩剑,上前拉着他跃上佩剑,这动作一气呵成,在凡人眼中则是空庭自己飞到了空中。我回头看了看张尚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不屑,还真是辛苦他了。
敬沭带着空庭将县城转了一圈后回到我们这里,空庭背着手,没有下来,表情依旧淡淡,“县里没有妖邪,我去山上看看。”说完又朝土地庙方向飞去。
我看一干衙役都愣在这儿,轻咳了一声,唤回他们的魂,“我们也快去吧,若是有能帮上道长的,我们也帮一下,”我头转过去看张尚,“你说是吧,张尚。”
张尚移开了目光,“大人说的是。”
等我们赶到那里时,空庭他们已经逛了一圈,停在土地庙檐上。空庭见我们到了,一跃而下,临近地面时一挥袖,灵气在脚下凝聚将他托起,足尖触地,他袖子一拢将灵气收回。
我朝他拱手,“道长可有发现?”
“山上也没妖,不过这庙里有仙。”
空庭转身步入土地庙,朝泥像前的时缘拜了拜,“上仙。”
时缘笑笑,“你是处西山的庙祝。”
空庭一抿唇,“正是。”
“你来帮我家小子除妖?”
空庭回头看了我一眼,正好看见我对时缘挤眉弄眼,我表情一僵,然后迅速转过头去,咳了一下,换上正经的表情看着前方泥像。
空庭表情不变,转回去恭敬地回答时缘,“是,不过此地没妖。”
时缘又是一笑,表情戏谑地冲我挑眉,我觉得他要搞事情,只听他说:“怎么会没妖,你后面不就有个伪装成上仙的狐妖吗,让本仙对他日思夜想的。”
“啊?”空庭显然没想到时缘堂堂天界上仙,竟如此直白。敬沭也没想到,手上劲一松,折扇掉到了地上。
我听后不由瞪大眼睛,哆嗦着声音问空庭,“道长,上仙他,怎么说。”
时缘对空庭温和一笑,“照样说吧。”
空庭回头看了我一眼,在我眼中看到了和他如出一辙的震惊,以及他没有的一点点娇羞与兴奋,若非这里都是外人,我一定抱着时缘干点什么来发泄我的情绪。
空庭理好自己的情绪,恢复到原来的淡淡语气,“上仙说他心悦段大人。”
我:“……”空庭道长真是个耿直的好孩子。
我不敢回头去看四个衙役现在是用什么表情看着我的,只好掩饰地咳了一下,道:“道长真会说笑。”
空庭又是淡淡的表情,我忽然觉得他的目光看透了我的内心。
空庭道长一挥拂尘,“此事贫道就不干涉了,大人自行解决吧。”随后他转头看向刚捡起折扇的敬沭,敬沭了然地拔出佩剑丢到空中,然后抓着空庭的肩一起御剑离开了。
我假意抬头震惊空庭道长的神通广大,时缘在我走到我旁边笑着。
直到我后背冒出了汗,我才转身去面对四个衙役。
“大人……”张尚率先开口,我看了他的表情,震惊中带着嘲笑,仿佛在说:“你看吧,什么成仙的道士,满口胡言。”
我撇开眼,假装没看见他的表情,自己整理了一下言辞,开口道:“空庭道长说的,额……既然、既然此处无妖,那我们回去吧。”
我没等他们回答就先行一步,出了土地庙。
四人面面相视,也赶忙跟了上来。
此地尚在时缘活动范围内,他也跟了过来。
“离渊小兄弟,可有了对策。”
我现在看到他笑嘻嘻的样子,就想对他小施惩戒。
我斜睨他,微微勾唇,我知道我这样子又帅又勾人,时缘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我在心里疯狂大笑,面上自然没有流露半分,我传音给时缘:“只好破罐子破摔,来给上仙当庙祝以示清白了。”
时缘:“你可得了吧,敬沭说你虽然只能当个小县令,但怎么也得等到你五十岁之后,你爹娘都辞世了才能另做打算。”时缘的语气有那么一点惋惜。看来缘缘也挺希望我能陪在他身边。
他送我到了老地方眺望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我们回到衙门后一个小衙役终于被其他几人推了出来,其实一路上这些人就在相互推搡,我只当没看见,如今他一人出列,其余三人在后面站的好好的,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问,“大、大人,空庭道长所言……”
“话确实是土地神说的,但他究竟什么意思,你们不明白吗。”
四个傻愣子摇了摇头。我不禁扶额,难怪他们只能当衙役。
“你土地神的意思是想和我双宿双飞,所以你们以后有事尽量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找县丞,不要打扰我俩谈情说爱。”不好意思,虽然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应该很严肃,但我还是没忍住笑了。
四人呆住了,仿佛被一道天雷轰得外焦里嫩。
“瞧你们那点见识,这事很稀奇吗?”我不再理他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让他们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顺便提醒他们明天把刘书生带来,给这个不像案子的案子做个了结。
第二天起来,我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的变化,仆役们暗中投来了不知道多少的打量的目光,在我望向他们的时候,又迅速移开了,我找他们的时候,又紧张地找了百种借口逃离现场。
没想到那四个衙役很有八婆天赋。
我穿着青色的县令服,坐在大堂上。
刘书生被人带了进来,对我跪拜以后,低着头,但我看的见,他的眼睛一直往上瞟呀瞟的,眼珠子不嫌累吗。
我托着腮,语气平平地说:“刘生,你眼睛累吗,累就抬脸看着本官。”
刘生又这么看了我一阵,搞得好像他是做了错事的小儿,而我是高高坐着的他老子。
“别这么看着本官,怪有压力的。”这话不只是对刘生说的,堂外听审的人仗着自己地理位置好,直愣愣地看着我,像一群傻子,堂内的几个衙役和刘生不便如此,只好对我偷眼张望。
听了我这话,刘生终于垂下眼不再这么盯着我了,片刻之后,他闷声闷气地开口:“大人,草民已经知道真相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那、那个,草民可否退下,既然、既然没妖怪,草民该去寻我爹娘了。”
“去吧。”我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捅了一下敬沭,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对着刘生太太扬扬头,示意他跟着刘生,前几天忙着一直没机会去寻刘家二老,现在既然刘生自己要去,就不用白费功夫了。
待看戏的人都散去后,我对着空荡荡的大堂陷入沉默。今天开堂干啥来着……
中午休息时间大家聚在食堂,平常本官虽然也是一个人坐一张桌,但那是大家出于对本官的尊重,本官周围的桌子都是随便坐的,而现下,呵呵,空出了一圈。
衙门里算上厨子共五十四个人,两个厨子平常不和我们一个点吃饭,咱这儿的食堂一共九张四方桌,我向来坐东南角的那张桌子,如今空出了一环,五十一个大老爷们挤在五张桌子上,哼,挤不死你们了还,下次本官坐中间那桌,你们就站着吃吧。
作为一个比较清闲的衙门,别的衙门吃完午饭后又得各种上工,而我们,是有午休时间的。作为一个没有午睡习惯的仙,呸,人,我向来利用这段时间来思念我的缘缘。
本官刚准备回居所,张尚将我拦下来了。
“张尚兄弟还有何事?没事本官睡觉去了。”
张尚盯着我死看,“大人真的和土地神有染?”
“呸呸呸,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这个张尚怕不是没读过书,有染这个词是能随便乱用的吗,“本官跟他怎么能叫有染,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呢,诶,不是,”我抓抓头,“你想干啥。”
“大人,你相信这世上又神仙?”张尚没被我的傻样逗笑。
“我没理由不信,我若不信,便是将自己也否定了。”
张尚定定的看着我,说实话,这家伙这么看着别人,真的很容易让人紧张,他怎么不去当捕快,若是个捕快断案一定比常人快上几分。
“大人,昨日离开土地庙时,有个模糊的身影跟着你,到了你发现李二和王四的地方后就回去了。”李二和王四是偷听的那两人。
我比较震惊的是张尚居然也看得见时缘,不过他的应该不太强,只能看见个轮廓。
“张大哥贵庚?”
“三十又二,大人?”
“你小时候可会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
张尚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可惜了,若是早个二十年,你这资质,百年之后还有机会见到我。”
张尚细细品了一下我话里的意思,猛得一怔,“大人你……”
我在他说出话前,阻止了他,“诶,不可说。”
我也不等他再做反应,转身接着走。
进屋后敬沭躺在我的卧榻上,还因为嫌弃它不够软,变了两层羊毛垫铺着,“小狗蛋儿,你的真实身份就这么随便的透露给个凡人,不怕天雷吗。”
“怕啥,要是想劈我,早在我说出之前就该轰下来了,哪里会等到我和你碰面,下去下去。”
敬沭顺从地站了起来,“你现在已经是个意外了,就别惹是生非了,你知道吗,你这一世最初的人生是高中状元,迎娶公主,一路高升,官至丞相,儿孙满堂,成为人生赢家,后来你想和时缘在一起,作为有人情味的司命星君,他改了一下,让你到凭南县当县令,做一世清廉,娶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儿孙满堂。”
说到这儿敬沭叹了叹,我从他的叹息声中听出了心累,“谁想,你居然拿到了记忆和灵力,司命星君只好再改,后来你和师叔又搞事情,人家都懒得改你的命谱了,你现在来了这么一出,星君大概掐死你的心都有了。”
“我看是你想掐死我吧,”我靠在榻上,敬沭铺的羊毛垫还挺舒服的,“其实星君大可不必这么辛劳,他只要把我这一生的命数告诉我,我以后行事参考一下他的安排就好了,不是吗,干嘛这么麻烦。”
敬沭:“呵,人言天机不可泄露,我刚刚跟你说的都是发生过的,你想知道的都是没发生的事,属于天机,说了就是违反天规,当然还是选择改命谱了。”
听起来就像凡人写戏本,一个情节戏子演不出来就得改,司命星君也是天界少有的大忙人了,我想着他这样实在是辛苦,便提了个意见:“他可以等我过完了一生,再照我的人生写一遍。”
敬沭听了我的话,摇了摇头,“凡人命谱生来就是谱写好并且自动归到自己的位置,司命星君只负责看管他们,而我们这些会成仙的命谱,在我们成仙后就归到别处去了,上面记载的事件也终止与此,之后渡劫的事将由司命星君提前编写好,因为你渡劫一完成,你的命谱就归位了,司命星君又懒得找,所以只能提前写完。”
“那些事很重要吗?”
“就是个记录,说不定以后会需要查询。”
我听着有趣,“这东西听起来有点像生死簿。”
“命谱只是记录,生死簿还能害人性命,而且神仙渡劫是不会在生死簿上显示的。”
“这样啊,”这些事我在天界从没听说过,“你把这些告诉我这个凡人算不算泄露天机?”
敬沭:“你若只是个段浔,那我确实会受罚,可你是个披着段浔外皮的狗蛋,勉强算半个仙,泄什么天机,再说这在天界也不算什么秘密,只要去问,知道的都会告诉你的。”
我:“你师叔之前告诉我段浔的爹娘活不过我五十岁,这算不算天机?”
敬沭:“这……不清楚,不算吧……也没说准确时间……”
我:“哦,这样啊。”
敬沭:“怎么,你希望他受罚?”
我摇摇头,略带遗憾地说:“那倒不是,你师叔不会骗我,你只说时间不准确,也没否定他,这说明段浔爹娘剩下的时间不足三十年。”
敬沭看了我一阵没说话,应该是被我的心思缜密给震惊了,他合上折扇,点点手心,道:“总之你们行行好,让司命的脑子歇息两天吧,你没看到这二十年,人家头发都白了两根,最后都含泪拔了。”
我取下束发冠,将头发散了下来,听到这话,颇为嘚瑟地拨了拨我的一头青丝,然后侧躺在榻上闭目,“听闻炒芝麻能治理头发早白,你要不给司命星君带点回去?”
敬沭挥挥扇子,“不了不了,你自己休息吧,我去寻那个刘生了。”
我猜想现在我要是出门走到什么地方,即便那个地方人声鼎沸,也能迅速安静下来,然后每个人都盯着我看,又在我转过去看他时迅速移开,假装自己没有盯着我看。
我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我刚走进大堂,仆役看见了,喊了声“大人”就跑去泡茶了,而原本激烈谈论的衙役和捕快倏地安静了。
咱们县衙氛围松散,没事时就会聚在大堂聊聊自己的见闻。
我走到案桌旁坐下,堂下还是那股诡异的氛围。
之前张尚还算正常,今天他的眼神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了。
他们盯着我看,我也来回扫着他们的脸。
一盏茶的功夫后,我觉得后颈有点酸,抬手捏了捏,顺便问他们:“本官脸上有花吗?好看吗?一直盯着本官看,该不会是对本官心动了吧,本官警告你们,本官可是有家室的人,你们再这样盯着本官看,本官可是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让你们走人的。”
我站起来踱步到台阶处坐下,仆役这时赶来给我递了杯茶。我一口喝完,把杯子还给他。
我随便指了个捕快,“老刘是吧,你来说说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老刘挠挠头,憨笑了一下,“大人,小的觉得稀奇。”
“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稀奇的,本官也是人,就不能被人喜欢了吗。”
老刘说:“大人您谦虚了。”
“你们有时间在这里计较你们的大人被谁喜欢上了,不如好好给我干活去,不想干了,领钱走人,你们是官府的人,代表了官府的颜面,连你们自个儿都这么不正经,你还能指望咱们的小老百姓能正经吗。”
一群人赶忙称是。
我也起身拍拍屁股,袖子背到身后,道:“还有事吗?”
张尚在那儿踌躇片刻,上前抱拳道:“大人,敢问土地神是男是女?”这个问题看来一直困扰着他们,张尚这一问出来,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听。
“你说土地神是男是女?”
张尚不确定地说:“男的?”
我抿嘴一笑,“张大哥很有想法,猜的不错。”
衙役捕快们没想到他们的县令是个断袖,一个个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张尚最先回过神,“额……小的昨日见土地像破败至此,既然土地神真的存在,既、既然又是男子,那不如塑个好一点的土地像过去。”
我哼哼着说:“你以为我没想过,土地庙在清平县境内,便是要重塑,也轮不到我等做主。”
他们面面相觑,我趁热打铁给他们安排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别县的我们管不了,就管自己县的吧,都休息够了吧,开始干活吧!”
众脸茫然:“啊?干什么活?”
“这才搁下几天啊,就给忘了。”我上次休沐前由县丞领着,用两天时间逛了整个凭南县,可怕我累坏了,“县区改造啊。”
凭南县的商区分布不合理,客栈酒楼米铺布庄药铺书局等,居然分布在县城的外围地区,只有钱庄和当铺在县城中心位置,这要是哪家家里又断米又少布的,岂不是要走得腿都断了,真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
其实衙门的位置也不合理,居然在县城的最北面,后门出去就城郊了,那天刘生来报案横穿了整个县城,然而商区我能动,若是想搬县衙,就需要上报上报再上报,等批下来半个县城都建好了,而且我也不是很想搬衙门,毕竟这要是搬了,我离缘缘就又远了一点。
我和县丞商量把商铺集中起来,最好都集中在衙门对出去的那条街上。
一谈到这事,衙役们顿时面露烦躁。
凭南县的商铺共二十六间,街上则有近百户人家,衙役和捕快再加上我和县丞共三十几个人,一半人去去和商铺沟通,一半人挑选规格适合的民宅并与住户交涉。
住户大部分都是同意的,小部分人许了他们点好处也就答应了。
县丞带人用了一天时间可算解决了店面,而我带领的一半人进程缓慢。
官营的店,官府要迁地方,老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小本经营的私人店老板拿了点甜头,也同意走人了。客栈和酒楼还没去找过,他们的店大多两三层,改建起来不方便,暂且先放放,但想来老板们也不会太拒绝,毕竟是将他们转移到人流大的地方,有利于他们赚钱呢。麻烦的是药铺。
凭南县有两个药铺,南边的永安堂,东边的同济堂。
同济堂老板是县尉的亲戚,县尉露了个脸,老板就答应了。但是永安堂的老板表示后院种了一些金贵药材轻易搬不得也搬不动,要衙役们先帮他们将药材打包好,结果衙役去帮忙碰碰这个说不要碰到叶子,挪挪那个又说不能在阳光下暴晒,暴你大爷的晒,大阴天的暴什么晒。总之店员们在旁边乐得清闲,几个帮忙的衙役气得牙痒痒,正巧第二天休沐,大家就一起出去喝喝酒,让他们自己忙活去。
然而药铺根本不想动,我们不去找他们后,他们该就诊的就诊,该开药的开药,丝毫没有要搬的意思。
此番闹剧费了我们将近四天时间,已经谈妥了的店铺的店面,由主簿找了人在本街改建,已经进行了一半。
如今再提起此事,参与过的人都是一脸的拒绝,但是没用,本官硬拉着他们出去了。
对付这种人本官能想到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
不过这天时间也不适合行动,所以我也没打算带他们去永安堂。
现在的店面都是谈好了就开工,主要是商铺们需要尽早过来适应市场。每个工地三个工人,开工之后主簿就和我说衙门的账房快要连他们的俸禄都付不起了,所以其余的工地暂时不能开工,客栈等只好先放着了。县衙这么穷,必须得做点什么来发展一下经济。
我让他们出门前先去换身短衫来,一个衙役奇怪地问:“换短衫干嘛?去永安堂打架?”
我一拍桌子,并且顺势站起来,“打什么打,你大人我是这么没道德的人嘛,咱们去工地。”
“去工地干嘛?”这下疑问的人更多了。
“监工?”不知谁这么问了一句。
“监工干嘛换短衫。”这话是张尚说的,张尚又不负重望地接着说,“只怕是要我们去帮工。”
我走过去拍拍张尚,“差不多吧。”在他们哀嚎之前我又加了一句:“不过你们放心,你们地位还是比较高的,你们还要督查他们。”
一干人哀嚎连连,但是没用,我比他们官大。
我们换好衣服走在路上,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这一群捕快衙役有不少他们都是认识的,这工作时间没穿正装却穿了短衫,让他们好生疑惑。
有个人凑到一个捕快边上,“李捕快,这是怎么啦,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是要去哪儿啊?”
李捕快偷偷瞅了我一眼,手背到嘴边,以为这样本大人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他对那人小声地说:“这几天街上改建看到吗,咱们大人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要我们去工地帮忙。”
我这人向来实在,李捕快既然这么说我,我应该让他知道我不是哪根筋不对,是全部筋都不对。
我停下脚步,其他人绕开我走了,姓李的光顾着和人说话,直冲冲地撞在了他们县令大人身上。而他撞上来的同时,我听到他说:“谁知道土地神为什么喜欢他。”
李捕快撞到我的时候“哎呦”了一下,转过头发现是我,讪讪地道:“大人……”
我阴恻恻地回头去看他,“怎么走路不看路。”又转过去看他旁边那人,“这位是?”
那人一脚已经伸到旁边去了,看来是想趁着我没发现跑路,没想到我是个贴心的县令,不会冷落任何人,乍一听到我叫他赶紧跪下,但我是闲散天界出来的仙,除了面对玉帝王母从来不讲究什么礼节,见此赶紧扶住他,“这是作甚,你又没犯法,跪什么。”
他愣愣地看着我,“啊?是是是。”他站直了后冲我弯弯腰,“草民是西街的刘丙。”
“你跟着我们作甚?”
“草民……也想开个店……”
“啊?”
这声李捕快喊的,我这么淡定的仙,不做这么不淡定的事。
刘丙畏畏缩缩地看着我,本官这种相貌堂堂为人温和的县令,见到的人都是笑眯眯地上前讨好的,他这么怕,估计是刚刚和李捕快一起说了我的坏话。
“你想开店?”我绷着一张脸问,“住在西街?”
刘丙的头快低到地上了,如果刚才他跪下了,现在估计能让我知道什么叫五体投地。
李捕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后面了,张牙舞爪地对我摇头摆手,大概是想让我别答应,我怎么会答应,衙门都要没钱了。
“你想开就自己开吧,商铺尽量在这条街,新兴商铺自己找铺面,自己找工人,官府穷,不予资助。”我说完看见李捕快冲我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冲我挤眉弄眼,示意我赶紧走。
我下意思的想挥袖子走人,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穿的是短衫没袖子,叹了口气,走了。
等我们走远后,李捕快凑过来说:“大人,这个刘丙一直都想开饭馆,可他和他媳妇儿,做饭都不怎样,请厨师又付不起工钱,前一位县令老爷借他的银两全赔了,县令调走前看他实在还不起就算了,大人你现在莫想着帮他,空了整个衙门都帮不起啊。”
我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道:“衙门的钱……只够你们本月的俸禄了……”
李捕快大概是傻了,他嘴皮子张张合合还一阵啥也没说出来,最后说:“多谢大人。”
谢我什么,护下了你们最后一点俸禄?
我不言,李捕快不语,我们沉默地走到自己负责的工地帮忙。
每个工地原来有三个工人,现在再安排三个捕快衙役,其实我们过去除了帮工人搬东西和递东西也干不了什么。
读书人向来身娇体弱,搬重物我是干不得了,就站在工人旁边给他们递拿工具。像我这么亲力亲为的县令也是不多了。
劳作了半天,回到衙门后我洗洗澡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踏实,没有梦到时缘。可惜了,不能在梦里做点什么,心疼我自己。
次日一早,我带了一帮人去了永安堂,将永安堂前门后门都守住了。
我此行的目的是让病人都不能到永安堂看病,并且为了让那些已经到了永安堂的人不白跑一趟,还吩咐县尉从同济堂带了个大夫来。
结果世事难料,我们在这儿蹲了半天也没一个人来看病。
我问县丞:“啥情况?”
县丞左右看看,附耳小声答道:“永安堂曾经医死过人,虽然那个大夫后来请辞了,但人们都不大想来这儿了,只要不是急诊,无论远近都去同济堂了。”
“今天我提出计划的时候你怎么不吱声。”
“小的看大人兴致勃勃,不忍心打断嘛,而且听人说最近又有人来永安堂了,而且数量还不少。”
“多少?”
“以前一个月都不见得有人进去,现在差不多每天都有七八个。”
我听后皱了眉,“这一片什么时候这么多病人了?”
“也不是,”县丞摇摇头,“街坊们说,来的都是同样的十几个人,只是分了三队人来,每一队人三天来一次。”
听起来好像定期来取什么东西,我问县丞:“这样持续多久了?”
“这倒没听说,小人再去问问。”县丞不用我吩咐,自己一溜烟跑走了。
直至晌午都没人来永安堂,一堆人都饿了,我便在永安堂对面的酒楼点了最便宜的菜,让他们凑活着吃一顿。
快吃完的时候,县丞寻了过来,他说:“这个现象二个月前开始的,每次都是未时来的,没待多久就拿着包药走了,有人看见那些来的人,都面黄肌瘦,精神萎靡,进去的时候抬个脚都嫌累,出来了以后仿佛能跑到东都再跑回来。”
我咽下最后一口饭,将碗放下,“好像是什么上瘾的东西。”
“可不是嘛。”县丞接过小二递上来的碗,道了声谢,但是小二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笑着问我们能不能坐下。
这一看就是有事要说的前奏,我露出和蔼的笑,点了点头,“请。”
小二嬉笑着推说不敢,绕过长凳后坐下问道:“大人是在查永安堂?”
我点了点头,虽然查它不是主要目的,但是有八卦干嘛听。
小二道:“大人有所不知道,永安堂夜里总有送货的马车往来,而且运的东西不是进来,而是出去。”
县丞快速吞咽饭菜,看来是饿极了,听了小二说的,嘴里的饭都没咽下去,含糊地问他:“你可有寻到他们的规律。”
小二摇摇头,“这小的哪知道,小的也不过是几次起夜时听见了,就开了小门看看,而且老爷们不知道,那些拿药的人起初都是些小病小害的,因为懒或者腿脚不利索,没去去同济堂,跑永安堂来,但是不知为何总不见好,他们家人想把他们带到同济堂去看看,他们有很抗拒,说永安堂的治了那么久更了解他们的病情。”
别桌的捕快吃好后也围到这边来了,不知是谁给小二递了杯茶,小二也不看那人,接过杯子道了谢就喝,喝完接着说:“有件事老爷们可能不知道,永安堂刚出事那两年,就没什么人去他那儿看病,但他们还是照常办置药材而且店员的工钱也没拖欠过,也不知道是永安堂的老板们财大气粗……嘿嘿,还是别的什么。”
小二说完搓搓手指,“那什么,大人,这个……”
我忍痛拿出五个铜钱,在小二不敢相信的目光下放到他手上,他低头看看铜钱,再抬头看看我,“这……大人,这……”
我温和地笑着问他:“怎么,是觉得多了吗?那还我两个吧。”我说着就伸出手,小二赶紧揣到自己怀里,“哪里哪里。”说完挤开人墙跑出去。
有捕快嘲笑我,“大人,你这也忒小气了吧。”
我看了那人一眼,好像是个姓陈对我捕快,“够买五个大烧饼了,你不小气,下次你给。”
陈捕快连忙推辞,“不了不了,大人最大方了。”
我们说话间县丞已经吃好了,我站起来看了一群,捕快都聚在这儿,“吃完了大家就回衙门吧。”
县丞喝了口水,“大人不拦人了?”
我点点头,走到柜台前,掌柜的长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面相和气,一看就是能赚大钱的人,他看了我一眼,手指劈了啪啦了一阵,最后停下来,对我说:“一共一钱,大人。”
我一听瞪大了眼睛,“这么贵。”
掌柜显然没有想到我一县令会说这样的话,“大人,不贵了,您点的虽然是最便宜的菜但也每桌六个菜了,我们店的饭菜都是十足的,味道肯定比不上东都第一酒楼,但也绝对不比咱县别家的差,大人您吃过也是知道的,而且捕快们每人两碗饭,还有茶水钱,”掌柜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下面这句话,“一钱真的不贵的,大人。”
我也换上一副笑脸,“掌柜的你看,我即没在东都第一酒楼吃过,也没在县里其他酒楼吃过,我刚到凭南县还没几天,吃的第一家酒楼就是你们,给打个折呗。”
掌柜为难的看你这我,“大人,你可是咱们得父母官啊。”
我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老百姓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衙役出来的人捂着脸不看我,都嫌我丢人,也不看我是在帮谁剩俸禄。
我和掌柜争论了半天,最后决定八十文。
我在袖子里摸了摸,只摸出几个铜钱。
我转过头去别人,“你们谁带了碎银。”
没人理我,估计都嫌我丢人。县丞见捕快们一个个安静如鸡,只好放下手道:“大人,谁没事会带碎银子在身上,不如还是派人回去拿吧。”
“也是,”我转过头抱歉地看着掌柜,“掌柜的稍等片刻,我这就派人回去取。”
掌柜的脸贼黑,但又不敢不应我,只好含糊地应了,然后假装自己在算账,不再看我。
拿碎银的人跑着去跑着回,还是用了两刻钟,我再次感慨衙门位置的不合理,这万一南边出了事,策马到衙门都嫌晚。
我们走时我听到小二说:“堂堂县令老爷这么扣,难怪不找媳妇儿,去找了个土地老头。”
当时我扶着一扇门,听了这话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门捏碎了一块。
一干人听到响声朝我这边看,我没事人一般走了出去,嘴上还说:“这门质量不行啊,掌柜的该换了,我这个文弱书生碰一下就碎了。”
一个捕快上前敲了敲那扇门,木门发出了很实在的声响,捕快奇怪的说:“这门比咱衙门的大门质量还好啊,县令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哎呦,谁!额,县丞大人……”
“县令大人的意思是,咱们县衙大门该换换了。”
回到县衙,捕快们又闲散地瘫在地上。
我问县尉哪个捕快会轻功。
县尉一脸懵,“大人说啥?”
我解释道:“就是飞上人家的屋房顶还不会被人家发现的那种。”
县尉:“……大人您话本看多了吧,咱县衙能找到个会使刀剑的做捕快就不错了,还要会什么轻功的,得去大城镇找。”
“……噢,没有就没有吧。”我想了想,再问:“咱衙门谁手脚功夫最好?”
县尉:“下官就是。”
我点点头,“你带几个能打架的去永安堂盯着,最好翻墙看看,他们后面两进院子里有什么东西。”
永安堂的格局是三进院,听说铺面是租的,最近才被买下来,店里的店员也都是外地来的,这样一间药铺,两年没病人还能一直开着,着实可疑。上次去帮忙他们便一直将我们拦在了一进院,给我们找了各种麻烦没让我们去到后两进院,只怕是里面有点什么。
县尉领命,点了几个人走了。
那天段浔带着人走了以后,直到他下一次休沐才回来。
期间敬沭也来过一回,他说我又搞事情了,又不告诉我,会有什么事发生。
段浔休沐的那天,一群姑娘比段浔来得更早。
她们手上挎着个篮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些小糕点摆到了供桌上,然后双手合十,心声响起,竟是出奇的一致——希望县令大人和土地神的爱情至死不渝!
我:“……”
我随口一言的话居然还传出去了……当然此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其中有我段大人的不少功劳。
段浔来时姑娘们刚要走,一看到他就又回来了,围着他问东问西,还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塞东西。
段浔手忙脚乱地应付着,还用目光向我求助。
我冷漠地靠在泥像上,用手捻起一片糕点,喂到嘴里,刚咬了两下,就被酸得牙疼,差点吐出来,但是我想到我是个仙,可以懒但不能不优雅,便随便嚼了两下咽下去。
段浔见我面色不善,赶紧从女人堆里脱身,对她们不好意思的笑笑,“各位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家里那位看着呢。”
我继续冷漠脸,捻起另一个糕点,这次我学聪明了,没有全部塞到嘴里,用嘴唇稍微蹭下了一点然后伸出舌头一舔,呵,更酸了,我悄悄把手放下,用袖子挡着糕点,假意用手撑桌,将它丢回碟子上。
姑娘们闻言,捂嘴笑着退到门口,站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人家。
我从袖中取出桃木佣,这是百花仙子托敬沭给我送来的,是由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桃树掉下的枝干制成。普通的桃木佣有镇压诸邪的功效,而蟠桃园里的桃树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长成,普通的枝叶都蓄满了灵力,这样的桃木制成的桃木佣除了镇压诸邪,还能在吸入血液后,变作血主人的样子,时效半个时辰。这些都是敬沭告诉我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但它毕竟是天界的东西,用了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我划破指尖,将血滴在桃木佣上,心中默念敬沭告诉我的咒语,桃木佣从手中飞出,咒文闪着金光将它绕住,最后裹成一个金球,金光骤然发亮,刺得我我下意识闭了眼,再睁眼,便见“我”立在段浔身侧。
姑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段浔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到了“我”和“我”后面的我。
段浔的舌头打结了,“你……”我看他对我这了个口型:“什么情况”。
我撇开目光,挠挠脸,再走过去,抓住桃木佣的手揽住了段浔的腰,顺便把段浔拉过来去一点,再掰正桃木佣的脸,正对那些姑娘。敬沭说血主人可以用念力让桃木佣做出小幅度的动作,我本想让它做出一脸冷漠来,但这样可能会影响我的形象,万一她们被吓到了以后不来了怎么办,所以我便控制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再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微笑怎么看都很生硬,但还是有姑娘为“我”吸气。
一个姑娘手里提着的篮子掉到了地上,惊醒了一干梦中人,那姑娘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捡起篮子对我一揖,“打扰土地神了,我等这就走。”
一堆姑娘拉拉扯扯地走了,等她们走到外面了,我听见有人说,“土地神竟如此俊俏”“县令大人有福了”“你觉得他们谁在下面”……
我:“……”
我能听见的段浔自然也能听见,不过看他的面色倒也不是很稀奇她们的反应。
段浔今日一袭白衫,一个穷县令就算姑父家有钱,穿的衣服料子也不怎么好。
我将桃木佣移开,照敬沭说的散去了里面的血,与我等大的躯体渐散,变回了手掌大小的桃木佣。
段浔问:“这是什么?”
我抓着桃木佣晃了晃,“蟠桃园里的桃树做的,吸了我的血可以变成我的模样。”我抬抬下巴指了指他手上的一堆书,“你这又是什么?”
段浔忽然面露尴尬,将书背到身后,言辞闪烁,“没什么,等会儿我让敬沭交给百花仙子。”
“不能给我看吗。”我伸手去抓,他却躲开了,“躲什么,”我不由一恼,别的女人给的东西有什么不好给我看的,“又不是给你情书。”
段浔一再躲让,“缘缘,相信我,这个你看不合适。”
我啧了一声,施法定住了他的身形,“狗蛋啊,你怕不是忘记了自己是个拿回了灵力都跟没有一样的,在我这儿你躲得了吗。”
我踱步过去,潇洒地拿起一本书,“呦,《话春》,这名字挺诗意的。”
段浔忽然面露尴尬,让我不禁怀疑这东西是不是他写的,“你写的?”
他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瞪着我摇了摇头。
他这样子让我更加好奇书里的内容。
我掀开书面,里面是柳七变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再翻几页感觉也不过就是个普通话本,不过奇了怪了,怎么翻了十几页了,还没女主出来。
我跳着一翻,登时愣住,舌头打结,赶紧眼珠子快跳出来了,这一愣神,灵力一乱,段浔能动了,不过他也没冲过来把书抢走,自个站在原地,眼睛不再看我,脸是不红了,但是耳根却红的能掐出血来。
我的眼睛眨了又眨,最后动作僵硬地合上书,放回段浔手上,气氛一度尴尬,最后还是我开口打破沉默,“这个……给百花仙子?”
段浔点点头,还是不看我,“她……喜欢这样的……”
我觉得背后一凉,好像谁在看我。
我拿走段浔手上的书,放到供桌上,没话找话说:“反正现在敬沭不在,不用老拿着。”我拈起一片糕点,“吃吗?”
段浔走了过来,就着我的手咬下了一口,含糊地说:“真甜。”
我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糕点,好像就是刚才酸到我的那个,“怎么我吃来那么酸。”
段浔将嘴里的咽下,道:“怎么会,特别甜。”他拿着我的手又咬了一口到嘴里,然后揽过我的腰,嘴唇贴了上来,将嘴里的东西渡给了我。
甜味伴着豆香在我嘴里化开。
段浔流连了一会才离开,“甜吗?”
我推开他,耳垂发热,侧目盯着糕点,“尚可。”
段浔看了我一会儿,笑了。
我皱起眉,“你笑什么。”
段浔道:“你可知为何方才你吃来是酸的。”
“为何?”
段浔贱兮兮地笑着,凑到我耳边,低声细语地说:“因为你蘸了醋,那味道浓得我都闻到了。”
我一拳抡到他胸口。
这小子又欠抽了。
凭南县的段大人吃了小点心后,餮足地坐在蒲团上,本土地神在一旁变了张美人榻躺着。
段浔拿了块绿豆糕喂到我嘴里,将他最近在做的事告诉了我,末了他说:“县尉昨天告诉我,永安堂后两进院子里全部种着鲜红花瓣黑色花蕊的花,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罂花,凡人朝廷最近查罂花查得挺严的,这事还是得上报到知州府,不过罂花也能医用,那些人开药铺只怕也是想以此推脱,最好是拿到他们院里的罂花交给知州府,由知州府派专人下来调查此事,到时我可能不能像如今这般时时过来了。”
我用一点也不在乎的语气说:“那太棒了,我正好可以多休息几天。”
段浔的头顶如果开顶着他的狼耳朵,此刻定然往后倒。他的腮帮子微微鼓起,甚是可爱,我忍不住拿手戳了戳,他头转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指尖,湿滑柔软的触感拨人心弦。
我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正色道:“你是凭南县县令,这是你应担的责任。”
没有带午餐就去找时缘的后果,就是虽然吃了两碟姑娘们留的糕点,还是在未时四刻的时候饿了。
肚子特别不听话的一直叫,完全不在乎我的脸有多黑,时缘笑着说我现在想学辟谷也来不及了。
早知道在天界的时候就好好跟着时缘修炼,这样我下凡的时候就提早修成辟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丢人。
时缘让我把敬沭喊下来拿书,我刚要开口,敬沭就出现了,时缘愣了一下,然后大概是想到了天镜,脸忽然一黑。
敬沭见此连忙道:“师叔,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他们想看我也阻止不了啊。”
敬沭拿了书就要跑路,结果被时缘拦住了。
“跑什么,我怪你了吗?”时缘不等他答应,低音咒语,手上快速结印,在敬沭震惊的目光下将他变成一只花猫。
书散了一地,敬沭猫摔在地上。
时缘皱着眉拎起他的爪子,“你这猫怎么这么笨,连落地都不会。”
敬沭猫张嘴蹦出一句人话:“你怎么不把狗蛋变成狗,当了八百年的狼,他肯定比我灵活。”
时缘继续皱眉,“你见过哪只狗会爬墙,交给你一个任务。”
敬沭:“什么?”
时缘:“我们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也不需要做别的,也就蹿进人家的花田里搞点小破坏,顺便摘朵花回来就好了。”
敬沭猫的后爪胡乱地踢动,嘴上嚷嚷着:“我都变成猫了怎么摘花!”
时缘将他拿远了一点,“我的法术只有一个时辰的时效,你们尽早去永安堂,花田破坏完了之后,如果时效还没过,也没有永安堂的人发现你,你就弄点声响把里面的人引出来再逃走,等到你仙身恢复了,再回去捡朵花,懂吗。”
我看敬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不由感慨我家缘缘就是聪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这样的方法。
罂花只有果实能制瘾物,在花期就毁了它们,永安堂就没有制作瘾物的原料了,并且让永安堂的人亲眼见证是猫搞破坏,他们就很难怀疑到县衙层面,更别说凡人看不见恢复仙身的敬沭,轻而易举就能弄到花。哇,我缘真是太聪明了。
时缘把敬沭猫递给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我,施法将地上的书藏到泥像后,然后牵起我的手走出去。
他把我送到老地方,正要走,不远处又有一群姑娘过来,他见此将抽出的缘生插回剑鞘,然后把我向她们推了一下。
那群姑娘看到我的反应和之前的姑娘们一样,拉着我问东问西,还不带重样的,最后也掏出了一堆书让我参考参考。
有两个姑娘看到我手上抱了只猫,在旁边扭扭捏捏的盯着他看了半天,我想她们是想抱一抱,就把猫递给她们了,随便嘱咐了一句:“这是土地神给我的神猫,要帮我完成一样事情的,别玩坏了。”两个姑娘应了是,接过僵硬的敬沭猫,好一顿搓揉,才还给了我。
和她们告别时,我一手抬书,一手抱着掉了八条命,企图自裁以正清白的敬沭猫。
时缘笑脸盈盈地走过来,显然对于刚刚敬沭被蹂躏的事很满意,他接过我手上的书,另一只手挑起敬沭猫的头,捏了捏那肥嘟嘟的猫下巴,“侄儿,任务完成后,记得回师叔这儿拿书。”
他抬头看我,眼角含笑,对我说:“那我先走了。”
“嗯。”
时缘的身影消失在山林,敬沭猫前爪挠了挠我的手,催促道:“别看了,人走看不见了,你快点带我去永安堂,走慢了我仙身恢复了,有你哭的。”
这家伙真是招人讨厌,等他搞完花田,把他掐死算了。
敬沭猫仿佛感受到我的杀意,整只猫一抖,然后抬头看我,对上我似笑非笑的眼神。
去到永安堂的路上敬沭猫分外安分,叫都不叫一声,其实他就算跑到凡人面前高歌一场,凡人们也只听得见喵喵喵的叫声。
永安堂的三进院是单独的院子,我挑了最冷僻的一面墙让敬沭猫跳上去。
敬沭在里面怎么搞,搞完之后怎么走已经不关我事了,我慢腾腾地踱着步子向衙门走去。
经过永安堂对面的酒楼时,我抬头看了眼他们的店名,再偷望进去,发现他们的生意尚可,便不再停留,继续走。
我回到衙门在书房内翻了三刻钟的话本后,敬沭终于回来了,他冷着脸将捡来的罂花扔在地上,什么也没说就奔向土地庙。
我捡起罂花,花瓣艳红,蕊心发黑,花的一侧还沾着泥土。
今日衙门除了身负重任的县尉等人以外集体休沐,没有仆役供我使唤,我只好自己打了碗水,将花插到里面,防止它明天干枯了。
次日一早,我拿着花去找县尉时,碰到了准备去食堂的一名捕快,我认出了他是和县尉一起调查的其中一位,便把花交给他,让他送去知州府。
交代好相关事宜后,我去了趟县丞衙,找到准备出门的县丞,告诉他永安堂对面的食香楼不用搬了,让他们留在原处。
县丞不解地问我为什么。
我将自己想了一晚上的借……咳咳,理由告诉他:“食香楼在这个位置生意也不错,不换也不成问题,况且那个方向要是一家酒楼都没有了,附近的百姓要走更远的路才能吃到一样的东西,他们肯定会有所不满。”
县丞虽然一脸“不相信”“一定有别的原因”,但是敌不过我真挚的眼神,默默地领命离开。
县尉本来还想继续带人想办法从永安堂里把花弄出来,却发现少了个捕快,找了整个县衙都没找到,最后急匆匆地来向我报告,“其他捕快说他今早起来时还在的,出了个门人就不见了,会不会是永安堂背后那伙人,发现了我们的动作,也有所行动了?”
听了他的话,我一拍脑袋,拿到花的事忘记和县尉说了。
我让他别急,并且将此前发生的事告诉他,让他之后向去永安堂的几个病人嘴里套话,拿到永安堂制瘾物的证据。
县尉却面露难色,“大人……我们之前碰到过他们,他们看见我就跑了。”
我闻言皱了下眉,“看来要用生面孔套话了。”我摸着自己的脸想了想,问县尉:“你觉得我对他们来说面不面生?”
县尉道:“那几个病人不好说,永安堂的人肯定都认识,万一他们拉着您去永安堂就不好办了。”
我一撇嘴,也是,亲力亲为就这点不好,县里谁都认识我。
我敲了敲桌面,考虑了一下如果让知州府的人低调地进城他们会不会答应,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县尉,县尉说:“这个嘛,若是由张尚去,说不定可行。”
“嗯?”
县尉继续说:“大人应该也知道了,张尚是前知州的遗子,害死张知州的是上面的人,因为张知州不给他们上贡,还阻碍他们在处州内敛财,所以张知州就被……后来换了个识趣的知州大人,是个软柿子,没什么大能耐,张知州的人也没有换走,都还留着,张尚去向他们说情,应该能成。”
我还以为张知州的人都被赶尽杀绝了,或者像张尚一样被流放到凭南县这些小地方翻不了身。
结果没想到——“张尚是自己来的凭南县,现任知州没本事,上面的人本来要把张知州的人都流放走,方便他控制,但是他们在当地的名声太好,百姓都不愿他们走,所以他们又要杀张尚,但是知州怕得罪张知州旧部,便去告诉张尚让他自己跑了,然后张尚就到了我们凭南县。”
“嗯……”我点点头,“那便让张尚去吧。”
县尉领命退下,书房重归安静。
没有处理大事能力的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还是去本街工地帮忙好了。
他们离开后的第五天,县里来了个商豪,说是江南商会的会长徐邯,闻到此地有商机,所以赶过来看看。我怀疑他是知州府那边假扮的,但县丞说他见过徐邯,确实长这样。
我觉得我的县丞厉害得不寻常,追问之下他才坦白说自己和县尉都是张知州的旧部,不放心张尚一人来此,便一起跟来了。
商豪摇着他的小扇子,扇子一面写着“钱”字,另一面写着“诚”字。徐邯其人天庭宽阔,眼神随和,一副商人面相,看起来确实能给我们县带来收益。
“什么商机?”我问。
徐邯装模作样地用扇子挡住嘴,“人言,天机不……”
“送客。”我朝外喊去。
“唉唉唉,”徐邯立马松口,“大人有所不知道,您就是商机啊?”
我用看智障地表情看着徐邯,“来人,送客!”
仆役进来,徐邯死死扒住椅子不松手,“大人,草民听闻您和此地土地神有一腿……”
“你说什么!”
徐邯连忙改口:“不不不,暗生情愫……”
“我们是光明正大的。”
徐邯不知从哪儿抽出条手帕,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心属对方,大人您看没错吧。”
我悄声问县丞:“这人真是徐邯?”
县丞也低声回道:“举国上下找不出第二个人张这个样子。”
“堂堂商会会长怎么这么蠢。”
“可能是老糊涂了。”
我一直注意着徐邯,自然也就没错过县丞说他老糊涂时,他眼角抽了抽。
我不再藏藏掩掩,直接问徐邯,“徐先生可曾学过武?”
徐邯眉毛一挑,反问我:“大人学过?”
“不曾,就是眼比别人尖了那么一点。”我没有谦虚,就算成了仙,我那三脚猫的修为也就够我翻个书页,拿个桃子。
但是徐邯就是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你懂个屁。
我摆手让仆役下去,徐邯见此终于端正地坐好,又打开他的扇子,将“诚”那面对着我,道:“大人,我们只要将您和土地神的爱情故事加工一下,再传遍全国,让所有人都被两位的故事打动,然后他们就会产生来凭南县的欲望,这样你们县城就能赚一波。”
“土地庙在清平县境内,他又从不出山,别人就是想来,又和我们凭南县有什么关系?”
徐邯合了扇子,俯身道:“只要大人说你们是在凭南县相遇相知相爱的,这人都喜欢传奇故事,也都想来一次奇遇,谁会在意清平县怎么样。”
我笑了,“骗他们?”
徐邯也笑道:“大人这是为了凭南县的经济着想。”
我勾勾嘴唇,“徐先生既为商人,所做的事必然是为了自己,况且,徐先生难道不知道,撒了一个谎,就要再用一百个谎言将他圆回来,本官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大人这怎么就吃力不讨好了”,徐邯道,“府衙不是有进账了吗。”
我问:“徐先生想要什么?”
“我提供了这个点子。”
“哦。”送个点子就想让我给钱,门都没有。
徐邯看我没有主动提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说:“大人你看以后凭南县从中赚的钱是不是该给我点分成。”
我淡淡地说:“百姓赚到的钱那是百姓的,他们缴纳的税款那是官府的,我怎么给你钱。”
徐邯忽然笑了看着我,“大人,虽然您刚上任,但这种事……您应该也懂的。”
我一挑眉。来者不善啊。
桌上摆了只茶盏,我没有端起它,只是掀开盖子拨了拨浮着的茶叶,我看着里面黄绿色的茶水,大大方方地问县丞:“这真的是江南商会的会长?江南商会该不会是什么不入流的商会吧,会长居然连做生意都不会,哪有直接给个点子就问别人要提成的,怎么也得给点实在的帮助,例如帮我们盖几间客栈酒楼什么的,老大的一个商会会长,总之至于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我说完又看了看徐邯,人眼皮子都快抽到后脑勺了。
“况且我到凭南县,是来爱我家那位的,”我看徐邯的目光一凌,看得他瑟缩了一下,“不是来利用他的。”
徐邯咽了咽口水,“大人,草民虽不当官,但也知道官职都是由皇上赐下的……”
我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然后拿起茶盖子拨了拨茶叶,“徐先生不知,我在殿上回绝了陛下的赐婚,并且提到我在故乡有心仪者,还与他约好,一世一双人,陛下是明君,自知专情有多难,所以让我来了凭南县,懂吗,本官,奉旨爱他。”
徐邯一定没想到有人能把爱一个看起来不存在的东西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他嘴角抽搐,抖着手道:“草民……先、先告退了。”
我对他露出和蔼的笑,“嗯,先生先回去把脑子戴上再来找我吧。”
徐邯走后也没再来找我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工地的时候常常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一天一次也就算了,一个上午就三四次了,也是不想说什么了。
日子还得过,工地还得做,衙门穷是事实,我只好压下“这个人是不是知道我是断袖又见我这么帅所以想对我那啥”的念头,顺便感慨了一下:人帅是非多。
张尚和另一个捕快离开县衙十天还没回来,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知州府的时候看到了老仇人,一个没忍住提刀将人家砍嗝屁了,然后被大惊失色的现任弱鸡知州给丢牢里了。
正在我考虑要不要在今天的事完了以后,再派个人去知州府看看的时候,他们回来了。
知州府离凭南县有一天的路程,我想着他们过去交涉再回来,无论如何四天也够用了,结果硬是让我等到第十天才见到他们,也不能怪我瞎想。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在工地忙活,要知道我们这效率高到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所有人都干劲十足,尤其是咱衙门的人,我跟他们说:“今天是我们预估的最后一天,给工人的工钱也是算到今天为止,如果超时了就要用你们这个月的俸禄补上,所以你们下个月的酒钱要是没了,今天就加把劲把事都搞定了,完成之后如果没要紧事,就给你们放五天带薪假,怎么样?”
“大人英明!”他们这么喊着,随后便跟打了鸡血一般冲出衙门,直奔工地,让我一八百多岁的老人家在后面跟得快要提前回天界了。
我在工地里跑上跑下地递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这三个工匠的学徒,对那三个工匠指指点点说什么“徒弟都这么大了还不教手艺,太不像话了”,惹得我连连白眼。
在连着跑上跑下送五趟木条之后,我终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并给自己到了杯水喝。
没过多久楼上的师傅又大喊:“县令大人,劳驾再送根木条上来。”
我紧紧地捏着手上的杯子,想象了一下我把它捏爆后的样子,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它放下,这不是因为我考虑到把他捏碎后,衙门就又多了比赔杯子钱的开销,而是因为我没那力气。
但是我拿捏不了杯子不代表我拿捏不了这三个工匠,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喊:“你大爷的,下次拿什么一次说完!”骂完之后感觉堵在胸肺处的气血都活络了,于是愉快地低头寻木条,结果转了个身发现有人站在门口,抬头一看,苍天呐,张尚带着两个穿着就比我这小县令要精致得多的人,站在门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知州府的人大概没想到我一金科状元会在建筑工地干活,还这么暴脾气。
我这脸真是丢到知州府去了。
我抬手捂脸,结果没控制好力道,“啪”的一声脆响在大堂传开。
张尚:“额……大人……我把知州府的大人们带来了……大人,你还好吗……”
我瓮声瓮气地说:“还好,就是脑子丢在衙门没带出来……我这就回去戴上……”
我回到卧室换上官服,再跑到正堂,知州府的两位大人坐在那儿喝茶,而他们对面坐着徐邯。
我看到徐邯时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惊讶,转念一想,大概也猜到了徐邯在其中的扮演的角色,只是我不明白徐邯一个商豪是怎么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
我面不改色地朝两位大人行礼,然后转身对徐邯点点头,道:“徐先生又来啦。”
徐邯“啪”地合上折扇,站起来朝我行礼,道:“大人安好,草民先前的提议大人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翻了个白眼,“没考虑过。”
徐邯:“……”
知州府的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让我先落座。
我在主位上坐下,“二位大人应该也知道本县的情况了,之后若是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尽管提。”
两位大人没有开口,倒是徐邯在说:“段大人客气了,其实用得上凭南县的地方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点点头,“是徐先生带来的人吧。”
徐邯点点头,“不过不用再称我‘徐先生’了,”抬手抚上额角,宽大的袖子挡住他的面容,他手快速下扯塞进袖中,对我笑道:“在下姓孙,单名易,隶属东都护国寺。”护国寺由国师总领,召集了天下异士能人,与修仙宗派亦有联络,所以张知州的死能找来清虚观的人说话,不过正经一点的宗派,例如缘缘的云华宗,都不会选择掺和凡人朝廷。
坐在孙易对面的两位大人显然第一次看见孙易变脸,对他的表演都大为吃惊。易容这等奇术向来只存在于话本传奇,看到现场表演,确实容易惊讶。
不过孙易揭下“面具”的时候我有感受到灵气的波动,这个灵气和我平常接触的有点不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妖气,但是这不是因为我本事差,只是我这么久以来,从未接触过妖气怨气,不识得罢了,当然这些都不妨碍我看他的目光多点深意。
孙易现在这张脸相貌平平,属于扎进人堆里就辨不出来的那种,我怀疑这也是他变出来的脸。
知州府的一位大人冲我抱拳,“段大人有所不知道,永安堂背后的组织极其庞大,几乎遍布全国,朝廷为了根除他们,特别从护国寺选了专人潜入组织内部,而孙先生就是瘾物一案的总负责人,大人派人来报案后,我们立马就遣人去了广陵,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来的不巧,能用的人暂时都有事,所以我就亲自来了。”孙易接了那人的话,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如此有劳孙先生了。”
知州府的道:“段大人,我等此番是想告诉大人,永安堂已经控制住了,大人不必为此操心。”
实话实说,我就没操心过。
孙易又说:“段大人品行甚好,在下回到东都后定会向陛下提及。”
我面无表情,“那就多谢孙先生了。”
知州府二人起身要走,我刚站起来想送送他们,他们连忙推辞,然后自己出去了。
我看着他们转身出了院子,然后转过身对着孙易,问:“孙先生还有事?”
孙易悠悠地站起身,周身灵气环绕,他的相貌也在变化,成了尖嘴猴腮脸的形象,当然他不是斗战胜佛,斗战胜佛现在在西方极乐世界,和金蝉子参悟佛法,时缘说他已经好几届佛法大会没看见他俩了。
孙易毕恭毕敬地朝我行礼,“上仙。”
“你是谁?”
孙易直起身,咧嘴一笑,“小妖花果山猕猴,十年前得观世音菩萨点拨,入了凡世,听闻凭南县县令大人与此地土地神的事,怕有妖邪作祟,特地前来一看,没想到是上仙。”
“你还有何事?”
孙易敛了笑容,恭敬道:“上仙,永安堂背后势力不简单,小妖追查了两年只找到一点线索,背后恐怕另有邪灵作祟。”
孙易顿了顿接着道:“凭南县的情形还算好,许是他们在此地的还未扩散的缘故,别处凡吸食瘾物者最后都于某夜失了踪迹,在下查得他们在瘾物中加了一种迷幻药,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被特定的信物控制,诱使他们到某处。”
我适时地点头表示我在听,顺便评论了一句:“嗯,绑到某处给背后的人,供他做点什么,很有可能还是炼制邪物或修炼邪术之类的,但是这要求怨气够足,而迷恋瘾物的人,平日里会不顾一切的剥取家里的财物去换瘾物,从而与家庭关系破裂,对‘不体谅自己’的家人产生怨气,然后因为没钱买瘾物又受人白眼,被绑走了之后那些人如果不继续给他们服用瘾物,他们必然怨恨无比,不过……说实话,这样的怨气其实也不怎样,还不如灭门来得强。”
“质量不行,数量就得大,”孙易说,“他们从全国拐人,全都聚集在广陵,我到广陵本是为了探明他们的具体位置,只是那妖邪将整个广陵城都下了结界,拐来的人被留在广陵城几个特定的地方,就被直接传送走了,那个妖邪也从不现身,而且功力远在我之上,我破解不了他的结界。”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就是一个下凡渡劫,然后因为某个仙阴差阳错地得了记忆和灵力,真打起来连你也打不过。”我无奈地摊手,想到某个仙害羞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孙易惊异地看着我,大概不明白我在笑什么,“啊?”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掩饰地咳了两声,问他:“此事你们为何不告诉修仙宗派?”
“大人也该知道的,愿意和护国寺交好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大宗派就只有清虚观,我们将此事告诉清虚观的霎凋道长,他却说不是什么要紧事,让我们自行解决。”
我嗤笑一声,道:“怕不是他根本解决,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你们吧,也罢,虽然本仙帮不了你,但是本仙可以找个仙来帮你。”我清了清喉咙,喊道:“敬沭,敬沭。”
一炷香过去了,没人。
孙易看我的眼神变了变,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很确定我是仙,现在估计转身就走,还会骂一句“神棍”。
我尴尬的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去对孙易说:“看来这个地方……额,视角不太好,哈哈,你要不跟我去一趟土地庙?”
他将信将疑地称是,然后又变回了徐邯的脸。
我看了看他这张假脸,问道:“徐邯是确有其人?”
孙易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他是皇商,不过今年三月外出进货时跌伤了腿,养到现在已经能下床活动了,我来时特地去了趟他养病的小院,让他之后至少一个月都作出自己外出在处州的样子,然后才变作他的模样出来。”
“你也是谨慎。”
“强敌在前,不得不如此。”
我带他走向土地庙。
上次休沐,庙里不断有人来,直到未时才少了,严重打扰了我和缘缘独处。那么点时间,只够我们亲亲抱抱,然后我心一横,抱着时缘在土地庙里赖了一晚,第二天被时缘摇醒送走了。
这次过去了,把敬沭喊下来就把他们都赶走,好好和缘缘待上几个时辰。
段浔今日又来了,还带了只小猕猴。
外人在前,段浔装出一本正经。
其实怎么把敬沭喊下来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他们在用天镜偷窥我们,那我们俩凑到一起,一定更好喊人。段浔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觉得,段浔那边渡劫比我这里有趣多了,一般神仙都应该去看他的,尤其是敬沭身负要职,不得不守着他,这种情况下还喊不下来,那应该就是他觉得没问题,不想下来了。
段浔苦恼地坐在蒲团上,“那怎么办?”
我勾勾他的下巴说:“敬沭是为了保证段浔的人生轨迹和司命星君设定的不偏差太多,既然如此,要是离渊你现在快死了,敬沭一定得出来救你,你说是不是?”
段浔感觉生命收到了威胁,但是毫不畏惧,还扑过来抱住我,害得我屁股摔得疼死了,他两眼闪烁,道:“缘缘,如果可以,我想死于马上疯……”
不安分的手探进衣摆被我一把擒住,我冷漠地推开他凑上来的脸,“这样太麻烦了,我直接捅死你好了。”我说着手上变出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小腹,段浔立马不敢动了。
“缘缘,”他叫我的声音分外委屈,“缘缘,我现在是凡人之躯,杀我违反天规。”
我拿匕首拍拍他的脸,“有道理,那你自裁吧。”
我把匕首放到他手里,他更委屈地看着我。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段浔目光一斜,随后怒目圆睁地将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
我转过头,正好看见敬沭拿折扇将匕首挡开,然后臭屁地张开折扇扇了扇。
他不是一个人下来的,旁边还站着笑脸盈盈的百花仙子,她的目光分外熟悉,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把敬沭变成猫的那天,那群姑娘看见桃木佣搂住段浔时,也是这个眼神。
小猕猴孙易已经躲到门外蹲着了,仔细听还能听见他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我:“……”
我推开段浔让他站起来,然后拉着他递过来的手站起,我下意识地想用右手拍拍触地的衣摆,结果右手被段浔抓着不放,我只好瞪了他一眼,再用左手去拍。
百花仙子捂嘴笑笑,拉着敬沭要往外走,“你们继续,我们先出去溜达一圈。”
段浔上前一步,双手背到身后,拉着我的右手玩,他道:“你们溜达完也别回来了,直接去帮孙易搞定那个东西就好了,慢走不送。”他抽出一只手冲他们挥了挥,又迅速背回身后。
百花仙子转头看了我们一眼,嘴角忽然咧到耳朵根,然后一手拉着敬沭,跨出土地庙,另一只手拎起孙易,对他说:“还愣着干嘛,你现在快比金乌还亮了。”
孙易不满地说:“仙子您也差不多。”
敬沭手盖上百花仙子拎着孙易的手,顺势将他们分开,然后在百花仙子的微笑下对孙易说:“你比我们亮点。”
孙易伸出两只手指戳瞎了自己。
百花仙子的身影拐个弯就不见了,然后我开始研究我和离渊贤弟现在的姿势,百花仙子这样的性情中人断然不会因为我们拉个手就激动成这样。
这不看还好,一看我就没忍住抬手拍了段浔的屁股。从百花仙子的角度看过来,刚刚那姿势可不就是我摸段浔的屁股,而段浔双手背到身后不让我摸。
段浔吃疼,转过头来眉目含情地看着我,看得我心下一热。
我抓住他的一只手,将他拉到我怀里,一手揽过他的腰,手掌向下移了一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段大人,你屁股挺翘的。”
段浔的耳垂慢慢变红,他忽然凑到我眼前,与我鼻尖相碰,眼神发亮,喉结上下动了动,“缘缘,这么多人看着呢……”
“也是。”我松开了他,变出美人榻躺下。
段浔在一侧坐下,两手撑到我腰两边,俯下身子,我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你压到我头发了。”
段浔顿住,避开我的头发撑到椅面,嘴上还吐槽道:“缘缘你真破坏气氛。”
我不屑地哼哼,一手垫到脑后,与他的脸拉近了距离,“是你自己操作不行,没经验,想不破坏气氛都难。”
段浔眼神暗了暗,凑过来吻了吻我的嘴角,“上仙这么说就不对了,经验是练出来的,我长这么大可只有上仙你一个,还什么都没干过,不如……嘿嘿,上仙陪我练练,涨涨经验,如何?”
我脸上一热,推开他,义正言辞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得胡闹。”
“行,咱们回天界再说。”段浔懂事地笑着。
我撇开眼,将他踹下美人榻,“去去去,给我摘个桃子来,不甜一切免谈。”
“是,上仙。”
段浔摘了几个又大又红的桃子给我,我以下午还有人要来为名将段浔赶了回去。
段浔不想走,“他们看见又没事,谁不知道凭南县县令是土地神你的。”
“休息时间常伴你心上人左右,那能成为美传,但是工作时间出来开小差,是会被众人批斗的,你的工地结束了吗。”
段浔一敲掌心,“还没。”他给我一个告别吻,并说:“缘缘,我后天来找你制造美传,为夫先走了。”
“为夫?”我眉毛一挑,笑着看他走到门槛,在他抬脚的当头施法抬高了它,段大人应声倒在地上。
“段大人为何如此不小心。”我挑了个桃子去了皮啃了一口,啧啧的品着,“唔,没有蟠桃甜。”
段浔抬头捂着鼻子,“那也是甜,一切都还有商量。”
隔了一天段浔又来了。
由于上次全天没时间独处,今天一早我发现只有几个人来后,便将小伙子拐到山头。
段浔今天带了酒,不是什么名贵的酒,就是普通人家酿的米酒。
昨夜下了雨,山林中满是被雨洗过的墨绿色,偶尔响起的鸟鸣使周围愈显幽静。
我挑了一根粗壮的枝干拉着段浔坐下。
段浔递给我一只酒盅,给我斟了杯酒,“我知道你别的酒也不会喝,米酒酒味不大,你应该也喝得了。”
我伸出舌头点了一下,甜中带点酸,酒味有但不大,让我一不小心想起了害我被贬下来的醉逍遥。
段浔期待地看着我,“怎么样,还行吧。”
“……”我默默地把酒盅塞回给他,“我师父曾经让我别碰酒,我现在明白了。”
“嗯?”段浔将酒盅里的喝完,“这个不是挺淡的吗。”
我捂着脸,拍拍他的肩,“这……是你不知道的痛。”
“啊?什么痛?”
“别问,我怕你会掉下去。”
段浔拍拍胸脯,“缘缘你放心,我稳定性可好了,绝对不会笑的掉下去。”
我露出一只眼睛,冷嗖嗖地看着他,“不,我怕我忍不住把你推下去。”
段浔状作委屈,“你舍得?”
“舍得。”
段浔瘪下嘴看着我,我冲他挑挑眉,他轻咳了一声,扭头一口闷掉酒壶中的酒。
风迎面扑来,撩起段浔垂下的发丝,段大人今日所穿的白衫上纹着浅蓝色的祥云,衣袖上用黑色的线修了鹤的形状,风一鼓,鹤也飞了起来。
我盯得出了神,段浔喝完了酒也未察觉,他见我瞅着他愣了神,笑着凑到我耳边问:“好看吗?”
他呼出的气扫过我的耳朵让我回过了神,我对着一张放大的脸,道:“自然好看。”
“什么好看?”
“衣服好看。”
“那人呢?”
“没我好看。”
段浔无奈地笑笑,“没你好看你还喜欢吗?”
我反问:“难不成还能丢掉?”
“不能。”
“那你得给我点好处,不然我就把你丢掉。”
“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好。”
我偏头,在他嘴边蹭蹭,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几抹用青丝绣着竹叶纹的衣袂。
我的动作停住了,段浔奇怪地问我:“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了云华宗的人。”
云华宗宗主着绛红衫,长老着苍青衫,领口袖袍处皆绣白云纹,是某代宗主根据“绿叶衬鲜花”的理论定下的,虽然我觉得用“红配绿,赛狗屁”来形容更合适。
云华宗在第三代宗主青绛接手后,开始走与其他宗派不同的风格,青绛只想早日修练成仙,于是点了一个修为长久没长进并且放弃了自我的长老为代宗主,自己沉醉在通云峰的画云殿一直到飞升前都没再出现,一宗上下渐渐把那名长老当成作宗主,从此以后,云华宗的宗主不一定是最强的,但一定是能长时间管理宗派的,而那些最有望成仙的,则会成为长老,自己守着一座山专心修炼,收几个小徒弟带带,直到遇到难题才会被请出山。
宗主一般不收徒弟,因为宗主是负责管理全宗的,宗门的事大多经由他手,修炼及教徒的时间极少,我们宗的宗主要是想收徒弟了,一定是因为事太多想找人分担,因此云华宗宗主及其弟子之位,虽然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是万人嫌,嫌的不是当宗主的人,是那个位置。
云华宗的宗主大多能任期二百年不等,像敬沭这样只当了二十年的,青绛真人以后从未见过,真不知道当初将他推上宗主之位的人是怎么想的,瞎了吗?
我刚刚看见的白底竹叶纹的服饰,正是长老的弟子穿的。他们的出现让我心头一慌,我该怎么解释曾经的长老出现在这等小地方。
不过好在他们没有看见我,只是朝着……土地庙的方向飞去……
段浔也看见了他们飞往的方向,他问我:“你要去见见他们吗?”
我果断地回绝:“不要。”
缘缘嘴上说着不要,最后还是回去了。
毕竟不回去他就要露宿野外,又不能跟我回县衙。
来者共三人,两男一女,都穿着白底竹叶纹的云纱,他们看见时缘后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时缘做出长者应有的严肃脸,让他们不必多礼。
那个姑娘是领头的,她站出来向时缘解释了他们的来意:“敬沭上仙交代我们处理完罂花邪灵后,来此处土地庙汇报。”
时缘点点头,“晓得了,你们回去吧。”
姑娘不走反道:“上仙,我等无能,让那邪灵跑了。”
“嗯?”
“我等本来布了阵,但一位师弟灵力不支,被他钻了空子,师弟也命丧于此。”姑娘说到这儿不见有多悲伤,我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少年,竟还从中看到了欣喜。
时缘必然也看到了,但他没有感到惊讶,土地庙里静默了一阵,只听时缘淡淡地开口,“知道那东西逃向那边吗?”
那姑娘道:“我等追出去后还是被他甩了,但大致方向是朝这里来的。”
时缘道:“嗯,没什么事了你们就回去吧。”
三人再行一礼,然后退出门外,御剑离开。
其中一位男子还没飞远就兴奋地对那姑娘喊道:“师姐,那个马屁精终于死了。”
姑娘的声音中也透着愉悦,“现在想高兴就抓紧高兴,等回去了在师父面前记得表现得伤心点,知道吗……”
时缘解开了我身上的隐身术,我正在他背后抱着他。我啄了啄他的嘴角,“你们云华宗的人也喜欢背后说人闲话?”
“凡心未泯自然少不得这些,修道要清心寡欲只是说说而已,做不得真。”
时缘带着我往前走到蒲团前,然后转身手肘捅了我一下,我松开他盘腿坐下,时缘侧着坐到另一个蒲团上,再靠到我身上。
他说:“你刚刚也该听到的,那个师弟是马屁精,本人估计没什么大本事,靠拍马屁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的人本来就容易遭人议论。”
“你说他会不会是被这几个同门害死的。”
时缘闭着眼睛,夏日的炎风吹进来,他微微皱了下眉,对着虚空挥了挥手,吹进来的风骤然凉快了不少。
他接着道:“恶灵当前,他们若是只顾同门相残,也不配进云华宗。”
“为何,灵根好不都能进修仙宗派吗?”
时缘嗤笑了一声,“云华宗乃修仙大门,不缺灵根,有点灵根就能进的那是三流宗派,我们招人的时候还是会看人品的。”
我摸了摸时缘的头,认同地说:“缘缘说的都对。”
庙外金乌正当头,桃树在地上圈起一块阴影,我掏出两个油纸包打开,里面各躺着两只肉包子。
时缘反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你看人家清虚观就是给了钱什么人都给进,没灵根的也能吃药吃出来。”
“什么药这么厉害?!”
时缘不屑的哼了一声,“拿妖的灵丹做引子,吃了能得到一点妖的修为,不会太多,不然人自己会受不住,爆体而亡。”
我听后震惊不已,问:“妖的修为怎么变成人的灵根?”
时缘嗤笑一声,道:“看起来像是长了灵根,其实是成了半妖,而且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成了仙,清虚观很久以前还因此得罪了女娲蛇族,低迷了三代才缓过来。”
“女娲蛇族不是一向出没在蓬莱仙岛吗,他们是怎么惹到的,飞到蓬莱仙岛了?有点厉害。”
时缘摆摆手,“谁知道他们,清虚观这件事封得很死,要不是当初两位与此事有牵连的神君闹得大,毁了大半个清虚山脉,我们也不知道有这事。”
时缘又和我唠嗑了些清虚观的破事。
清虚观在仙门中以爱财且奢侈出名,而飞升成功者寥寥无几,不知道的看他们这么浮夸会以为他们很厉害,但是懂的人都会避开他们。
“护国寺为何会找他们?”这事令我挺不解的。
“护国寺需要大宗派照拂自己,别的宗派瞧不起他们,不屑与他们交往,只有清虚观看起来够大牌,又见钱眼开,很好勾搭。”
我调整方向对着时缘,依旧盘着腿,时缘的头倒在我胸前,他选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接着说:“护国寺的出发点是为了稳定皇室的统治,如果没有威胁到皇室的权威,他们都是不管的,有时甚至故意布下恶灵,除去异己者,呵,也就清虚观愿意和他们结交。”
时缘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其实他和我一起安安静静地坐着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金乌又朝西边飞了段距离,土地庙前也有了一片阴影,时缘又坐了起来,他说:“待会儿有两个人要来。”
“要我回避吗?”
时缘摇头,“不用了。”
他掏出上次的那个桃木佣,变成了他的样子。桃木佣站在他旁边,与他此刻的神情一模一样。
时缘要我背过身去,再转过来。
两张一模一样的清冷脸,左边的冲我笑笑,右边的转过头去看他,左边的也看了他一眼。缘缘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猜猜哪个是我?”
我盯着他们猛看,从外形上完全看不出谁是假的,但是真缘缘吃了包子,嘴唇上有没舔干净的油渍,我俯身将右边那位唇上那点油渍舔了,牵起他的手,“答对了有奖励吗?”
他摸了摸嘴唇,道:“你已经把将奖励拿走了。”
“那不行,再给一个。”我凑上去,时缘将碰过嘴唇的手贴到我嘴上,他说:“好了,第二个。”
我抓着他的手不放,放在唇下亲吻。
缘缘抬起另一只手摸我的头,“好啦,待会儿就要有人来了,你带着桃木佣去门口站着,拉拉小手抱一抱,都可以。”
他把桃木佣推进我怀里,我依言将桃木佣抱到门口,但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
时缘笑着回答我:“你不是要制造美传吗,给你个机会,待会儿要来的是你们大耀国的戏曲家,浣柳先生赵携,他最近没有灵感,听说了凭南县县令被清平县土地庙里的妖怪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来看看,”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力气有点大,我有点疼,“你懂了吗?”
缘缘是在为外界说他是妖而生气,这事确实得解决了,不然东都的那位估计想提刀砍我,公主被一个被妖迷惑了的状元郎拒绝什么的,虽然是不可抗因素,但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之后,一前一后的主仆过来了。
那时我正搭着桃木佣肩上,装模作样地勾勾他的下巴,因为时缘本人不会让我这么做,所以有一点小兴奋。
来人看到我和桃木佣一脸震惊。
我一开始没注意到他们,站在门口的时缘见我半天没理他们,控制桃木佣张了张嘴,我回头想看时缘,结果扫到了这两人,这才明白他是在提醒我。
赵携见我看他,走上前拱手道:“在下赵携,”他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人,“这是在下的书童,敢问二位公子……”
我也冲他拱手,“在下段浔,这位……不方便告知,二位有何事?”
后面的书童听了我的名字眼珠子一转,凑到赵携的耳边念叨:“先生,这不就是那个状元郎嘛……”
我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带着浅笑看着他们,一只手光明正大地拉着桃木佣的手。
两人在那里嘀咕了半天,赵携走上前道:“在下听闻此处土地庙灵验,来此拜会。”
“那请吧。”时缘不能让桃木佣正常走动,我也不能直接抱着他进去,若是我进去了桃木佣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外,又很奇怪,我便只是手向里请,也没进去。
赵携跨进去后见我们没跟上,问道:“段公子不进来?”
我刚要回绝,时缘说:“你进去吧,我用灵力将桃木佣搬进去。”
他话音刚落,我旁边的桃木佣转了个头,对我笑笑,我看他一眼,便牵着他向里走。
赵携像模像样地跪拜,他后面的书童也双手合十闭上眼。
我传音问时缘他们许了什么愿。
“赵携就想灵感不断,他那个书童,想要赵携的妹妹,他身份不一般,说出来你可能还不信,他是当今皇帝的十六弟,大耀国的荆王。”
“为了追妻来给人家哥哥当书童?真的假的?”我真的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能让尊贵的王爷放下尊严的姑娘是得多漂亮。
时缘看透了我的心,他笑着说:“长得还可以,关键是在对的时间出现了,能不让人家心动吗,而且他们若是成了,倒还是人姑娘亏了,荆王生母就一宫奴,赵携可是荣国公世子,她妹妹荣国公嫡女,你说荆王亏不亏。”
“不亏不亏,赚死了都。”
主仆两人拜完了也不准备走,事实上赵携也没就这么走了,站那儿没事找事地和我搭话。
我怕他把时间耗没了,桃木佣就变回去了,直接问他:“赵先生有话还是直说吧。”
赵携也不客气,直接就问我:“敢问段公子旁边那位是何妖?”
我做出不高兴的表情。
赵携连忙解释道:“段公子莫要误会,我没有瞧不起你们的意思,只是……只是好奇而已。”
我面上还是将信将疑,看了他好半天才说:“这是土地神,这座庙的主人,不是什么妖。”我转过去看着桃木佣捏捏他的手,时缘在旁边看见了,让桃木佣的表情变成了无奈的宠溺,他自己有走过来,拿起桃木佣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赵携和荆王相对而视,荆王殿下对他做了个加油手势,赵携清了清喉咙,道:“段公子可否将两位的故事告诉在下?”
我佯怒,让自己看人的目光变得冰冷,“赵先生不觉得说这话很失礼吗。”
赵携则是笑着说:“段公子可能不知道,外头传闻公子被土地庙里的妖迷了心智,整日往土地庙跑……”
“胡说,我分明只在休沐那天才过来,其他时候如非公务需要,我从未来过。”我表现出了一个被冤枉的清白人家该有的愤怒。
旁边坐着的桃木佣在时缘的控制下,淡淡的转过头看着赵携,桃木佣无神,眼眸是悚人的黑沉,这点和时缘本人不一样,时缘的眼睛是温润的棕黄色,看得人心自漾。
赵携被桃木佣看得出了冷汗,他赔笑着道:“段公子所言极是,但世人并非人人都如我这般有幸见到两位,他们只能从流言蜚语中了解,这正是我来此的目的,百姓们总是更愿意相信美好的故事,我打算把两位的故事写成土地神与凡人相爱的故事,取代人与妖的传闻,土地神意下如何?”
桃木佣点点头,我得了指示便也不计较这么多,开始随口胡编,赵携听得直点头,手上的笔不停地记着,我趁着停顿时瞟了眼,这字写得我不忍直视。
我讲完后,赵携将手中的纸递给荆王,荆王将其折好收起。
赵携对我再三感谢,脸上洋溢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临行前他问我:“土地神为何一直不开口?”
我随便扯了个理由:“他昨天和我打赌输了,今日不得开口。”
赵携听了我这么明显是搪塞他的话,也不再追问,拱拱手告辞了。
他们走后时缘将桃木佣变了回去,他看时间也不早了,便要送我回去,我凑过去问他讨要好处,他半推半就,最后哼哼地说我臭不要脸。
这次回去后一切终于有了起色。
永安堂被护国寺的给抄了,他们那块地由官府收回,后来卖给了真正的徐邯,真徐邯的商业头脑不是孙易能比的,我觉得孙易应该多和徐邯学学,下次再扮商人就不会被嘲了。
不过说到底,能将徐邯也吸引来多亏了赵携写的戏本。
赵携,人称浣柳先生,听说经常坐在亭边,折一根柳枝点水玩儿,也是闲得慌。
浣柳先生的戏本出来就是热本,各大戏班子一拿到就抓紧排练,力争成为首演。
赵携那日离开后,用了三个月就写成了《桃之夭夭》。
戏里的书生六月出乡途经土地庙,看桃子正好,摘了一个,却见俊美男子站在庙门瞧着他,两人相谈甚欢,男子最后告知他自己是土地神,书生很是吃惊,但表示自己一点都不介意,土地神将他送到自己领地边缘,与他挥别。
书生秋闱中了后又回到土地庙,被风流倜傥,谈吐不凡的土地神吸引,渐渐暗生情愫,最后准备离开去东都参加春闱时他向土地神吐露心声,谁想土地神也对他有同样的心思,两人在桃树下相拥而吻。
其后春闱,书生高中状元,并被公主看上,皇帝赐婚,本该从此飞腾的书生却拒绝了,表示心有所属,强求于公主无益,皇帝便也作罢,书生又表示自己想与心上人过平凡日子,皇帝便让他做了邻县县令,公主亦托人将自己首饰送给他的心上人。
状元郎回乡之后先去了土地庙,再去了衙门,随后被衙门的事所缠不得与他相见,思得他空对满树绿叶举杯,颗颗青涩的桃子结在枝头,这时土地神踏着月色而来,广袖一挥,果实迅速成熟变红。桃之夭夭,有蕡其实。土地神摘下一颗桃子递给他,书生接过,与土地神与花下相拥。
戏本最后写了句“原型为清平县土地神与凭南县县令”就完了,我当时在缘缘庙里和他一起坐在美人榻上翻的,翻到一半我就特别想丢掉书,之后的也没看进去,甚至开始思考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赵携这瞎子觉得我是承受方。
缘缘边翻边点头,“不错不错,嗯,把本仙的气质都写出来了。”
我抱着他倒下去,顺手拿了书丢了。
不论我怎么嫌弃这本书,都不能阻止赵携再次凭借这本书火遍大耀,毕竟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写断袖情的戏本!
传闻戏班子已经连续上演了十天的桃之夭夭,从早到晚不曾间断,戏班子为了保证演出效果,还练出了四队人轮着上演,防止他们疲劳。
连我们县里一干大老爷们也在商量着要不要请个戏班子到我们这儿演一出。
我黑着脸说:“请戏班子不要钱吗!下个月俸禄不要了吗!”
底下一片安静,纷纷将目光聚集在主簿身上。
主簿定着万众期望轻咳了一声,道:“大人,其实徐先生买永安堂的钱还剩很多……”
我不听我不听,“衙门不用买菜吗,钱留着吃顿好的不行吗。”
众人不语,就盯着我看,我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了:“你这么扣,会给我们吃好的?”……
最后戏班子还是来了,不过是百姓自主筹钱请的,作为戏里的男主之一,我才不想去看。
衙门空荡荡,我也无意独自留下,决定去土地庙一度春宵。
结果土地庙庙里庙外的都是人,还都是姑娘家家的,她们聚在这里谈论各自的感想。
她们大概没什么正经心愿,时缘已经悠闲地躺在屋檐上晒太阳,我老远就瞅见了。他也看见了我,挥挥手便我也带了上去。
土地庙前的小路上还有别的姑娘过来,我知时缘已经隐了我的身形,也不担心他们看到我。
“你这儿最近几天都这么热闹?”
“是啊,偏生又有真正来许愿的人,我也走不得,麻烦。”时缘躺下,手垫在脑下,他问我:“今天怎么来了,又不是休沐。”
我尴尬地说出原因,时缘大笑道:“去看看他们演得怎么样不好吗,看看把你演成什么样了,哈哈哈。”
“也是,”我道,“仙君送我?”
“给点好处先,动一下很累的。”
“那我抱你。”
我说着手穿过他的膝弯,搂住他的肩,将他抱起,时缘也不挣扎,召出缘生,我稍稍用自己稀少的灵气托着自己跳了上去,再由时缘控制着剑离去。
戏台搭在东边,等我过去时已经是最后一幕了,背景布上绘着一株桃树,上面是满树的绿叶其中零星的缀着几颗未熟的桃子,但是仔细看会发现那几个桃子是另外挂上去的。
饰演书生的人脸涂个通白,眼睛的边上涂红,虽然是个官,但还是书生的妆容,总的来说,英气不足,秀气有余……跟本人完全不能比。
这厢书生开口念词,包含着无尽的思念,那厢土地神踩着步子进场,在距书生四步远的地方挥挥袖子,有人在后面一拉绳,青桃子被收走了,背景布上的是一个个又大又红的桃儿,书生痴痴地望着土地神两人朝对方走去,最后抱在一起。
没眼看了,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桃之夭夭》是第一本写断袖情的戏本,他绝对火不了,不等他们谢幕,我转身就走。
东街的商铺没有一个开着,估计都去看戏了。
身后锣鼓声震天,拐了个弯倒小了不少,然而我一看衙门,就见一个少年坐在衙门前的台阶上,那是小我两岁的堂弟洪柏曳。
少年显然看见我了,站起来冲我挥挥手,还一蹦一跳的。
洪小少爷没事不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他还在清平县县城段浔爹开的私塾里享受状元式教导。
段浔奶奶在我考了秀才后的第二年就辞世了,段小妹便以自家儿子“调皮捣蛋不听话,想让哥哥好好管教”为由,邀请我们一家三口去县城和他们一起住,但是清平县县城离土地庙还没凭南县县城近,我自是不从的,便以“去了好地方会迷乱心思,有碍学业,还是继续留在观山村比较好”为由推辞了,还很大人的表示我自己一个人完全没问,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自己洗衣服,自己砍柴,自己做饭,累了个半死也装出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样子。
段勤夫妇最终同意我独自留下来,两人收拾了几件衣物去了县城,但没有接受段小妹的邀请,而是向洪家借了钱,自己在外面租了座宅子,前厅当做私塾,后院自己过活。
今天不是休沐日,洪柏曳断然没有出现在凭南县的理由,除非我爹今天休课,而非休沐日休课的理由,今时今日,我只想得到一个,那就是他们知道自家独苗是个断袖了。
我假装没看见他,一拍手掌,嘴上念叨着:“把夫人落在庙里了……”然后转身就溜。
洪柏曳见我这样,急了,在我身后大喊:“哥!你躲什么!”
他这话我就不高兴,我停住脚看他,“我什么时候躲了。”
“那你跑啥。”洪柏曳飞快地跑了过来,年轻人跑得快,再加上我不能再一次转身跑,不然显得太心虚,他没用多久就跑的我前面。
“想起自己忘了东西不能走吗。”
“那我冲你招手你怎么没反应。”
“我没看见。”
“没看见你怎么知道是叫你哥。”
“这条街上除了我,你有看见第二个人吗。”
“……”洪柏曳不想再和我计较这个问题,他直接问:“表哥,你和土地神是……那种关系?”
“你说呢?”
洪柏曳的表情忽然兴奋,问了我一堆诸如“土地神真的帅吗?”“你们真的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最后的最后,他不确定地问我:“哥你真的是承受方?”
“哥哥我当然是主动的。”
洪柏曳刚刚一副不敢相信我是承受方的表情,现在又对我是主动方的事实提出了疑问:“啊?浣柳先生说他亲眼见证哥你对土地神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话音未落,他见我想掐死谁的表情,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哥,你和土地神,”他拍了三下手,接着说,“有过吗?”
“你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信不信我告诉姑父。”我威胁地看着他。
洪柏曳撇撇嘴,小声嘀咕:“没有就没有嘛,凶什么凶……”
“嗯?”
“哥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才貌双全,什么都是早晚的事。”洪柏曳拍拍我的肩,卖了自家老爹,“刚刚那是我爹听说了你的事后派人来问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少废话,你来干什么?”虽然我知道他来干嘛,但是该问的一点都不能少。
“我爹我娘去江南玩了,都不带我……”洪柏曳一扯嘴角,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我没空陪这个小孩儿伤感,就比我小了两岁哪来的那么多烦恼,“说重点。”
洪柏曳抬头看我,一副谴责我有了夫人不要弟弟的恶劣行为,轻哼了一声,道出前几天发生的事:“就前几天休沐日,舅舅带舅妈去梨园听戏,他俩没事就这样你也知道的,结果最近几天都在上演《桃之夭夭》,他们去看了,结果断袖情嘛,把他俩都看傻了,一打听才知道,是浣柳先生根据你俩的故事写,哈哈哈,听说舅舅当场就气晕了,哈哈哈,私塾都停课三天,哈哈哈……”
我冷漠地看着他,洪柏曳的笑声渐小,最后尴尬地“哈哈”了一下,然后说:“哥我错了,咱先回去?站这多丢人啊哈哈,是吧……”
戏台那边已经结束了,锣鼓声稀,人声鼎沸,县丞等衙门中人也该回来了,若是被他们看见,我在这儿,估计要有人调笑说:“大人也看戏回来?”之前死活不看,现在又偷偷过来,确实尴尬。
我带着他进了衙门,直奔我的卧室。
我给洪柏曳倒了杯水,他也不客气,接过就喝,“哥,虽然舅舅很想打你,但是舅妈一直给你拦着,这不还派我来给你通风报信,让你赶紧跑,免得哪天,舅妈拦不住了,舅舅跑出来了,把你打死了就不好了。”
我敲了一下他的头,“好好说话,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看来我爹对你还是太温柔了,要不来哥这儿,保管成为三年之后的状元。”
洪柏曳挥挥手,道:“得了吧,我的哥,我们老洪家注定出不了状元,你看我爹,考了三次,还不是乖乖回来行商了,你看他把咱家产业经营的不挺好的吗,我早就放弃了仕途了。”
“那不行,万一你爷爷奶奶怪我爹私藏就不好了。”
“不要了吧……”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三天后我休沐,我到时候去清平县找你们。”
洪柏曳闻言吃惊地说:“不是吧哥,别人遇这事都是能跑多远跑多远,你怎么还迎上去讨打啊。”
“你才讨打,”我给了他一下,“时辰也不早了,你若没事了就回去吧,省得半路被打劫。”
“哥,你怎么不想我点好的呀。”
“我怎么不想你好了,不是让你先走吗。”
“哥,真想我好就让我先留宿一晚,明天再派人送我回去。”
“你咋事这么多的,出去出去。”
我推着他出了小院,现在已经申时好几了,时候确实不早了,若是真让这小子自己回去,恐怕段林氏都想来砍死我了。
我将他推进隔壁的小院,那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只不过我上任以来从未用过,如今它的第一次就交给洪柏曳了。
洪柏曳见我把他推出门了还一直往前推,也意识到我是要留下他,不仅不反抗了,还反手抓住我,拉着我往前走。
在洪傻子要把我拉进院门的前一刻,县丞领着两个人朝我们走来。
县丞和他后面的人行礼,“大人。”
县丞指着洪柏曳问:“大人,这位是?”
“我堂弟,”我解释道,“今晚在这儿住一夜。”
“那我这就找人来收拾一下。”
县丞说着转身就走,我把他拦下了,“不用麻烦,他自己在家收拾习惯了,让他自己来就行,别人经手的他还不习惯呢。”
县丞显然不相信衣着华贵如洪柏曳会自己收拾床铺,再看他满脸写着不高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喊个仆役来收拾一下,临行前他指着后面跟着的两人说:“这是下午的戏班子里扮演书生和土地神的两位伶人,想来向大人讨教些问题。”
洪柏曳知道县丞去找人帮他了,也不在旁边摆臭脸了,笑嘻嘻地靠在门框上,我让他进去等,不然现在就让他自己回去,小弟弟哼了一声,进了院子。
县丞走后,我问这两个伶人有什么问题。
两个伶人恭敬地弯着腰,我说自己不在乎这些,让他们不必多礼,然后径自进了我的小院,让他们在院内的石凳上坐下。
会客本该在正堂,但我的县令衙离正堂有点路程,我就不想走了。
我从房里拿了茶水倒给他们,他们道了谢。
饰演书生的伶人问了我第一次看见土地神时的心情,以及心悦土地神后的心情。奇奇怪怪地问题,看见大美人自然是高兴,喜欢人当然是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在一起,这还需要问?
我将我想的换了一个委婉一点的方式告诉他们,毕竟现在我也算是举国知名的人物了,人设不能崩。
饰演土地神的伶人问,我与土地神有没有什么私人动作是没写进戏本里的,我想了想,那可真是太多了,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只道:“寻常人家如何,我们便如何。”
两个伶人相互看了一眼,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大人可否带我们见一面土地神?”
“你们去过土地庙了?”
“去过了,没见到土地神。”
“那便是他不想见,找我也没办法。”普通凡人只能通过桃木佣见到时缘,他们想见时缘一定也是想问他什么问题,桃木佣又不能开口说话,我在中间传话都要累死了。
不等他们在开口,我就说:“两位若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饰演书生的伶人还想再求,被饰演土地神的拉了一下,他只好闭嘴,两人一起向我拱手告辞。
我走到院门口,看他们走出内宅门,然后看了看对面探出身子的洪柏曳。
洪柏曳弱弱地叫了我声“哥”,解释道:“这不是快酉时了吗,我肚子饿了,出来找吃的……”
“饿了?”我问。
洪柏曳点点头。
我对他说:“跟我来。”然后领着他去了食堂,申时饭点刚开始,但我们县的懒人们早就聚在了食堂,手里端着饭碗,桌上摆着小菜,有说有笑,甚至没人察觉到我的到来。
我带着洪柏曳在仅剩的空桌上坐下,厨师瞅见了,将我的饭菜送了上来。
洪柏曳看见端上来的饭菜,小声地嫌弃:“哥你平时就吃这些啊……”
“是啊,我们凭南县县衙可穷了。”
“你一个县令总该吃好点吧。”
“县令就能搞特殊化了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懂吗你。”
“天子吃的和庶民吃的又不一样。”
“人家就是有钱你能怎么办。”
我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发现食堂里一阵低气压,环顾其他桌的人,都拿着碗筷,低着头,闭好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吃好了饭,我赶着洪柏曳进了隔壁院子,次日一早,派人将他送回清平县县城。
三日后的休沐我去了清平县县城见段勤夫妇。
途经土地庙,和缘缘抱了抱,他送我下了个山岭,便到一里之限了,他目送我离开,我也一步三回头,后来他见我半柱香得时间才走了半里路,提起嗓门对我喊道:“能不能别走一步回头看半天,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你爹家。”
等我到段勤的私塾已为巳时。
对面买糕点的张大爷正哄着自己的小孙子笑一个,肥嘟嘟的小胖子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爷爷不知道要干什么。
张大爷哄了半天没反应,叹了口气,听见有人在对家敲门,便想告诉他今天私塾不开门,“别敲了,老段今天也不开课……诶,段浔啊,你回来啦……”
张大爷看我的表情略显奇怪,但又不想表现地太明显,便尴尬地咳了两声转过头去。
我虽然没有和段勤夫妇一起住在县城内,但是每年的春节,我都到这里和他们一起过,期间年货的办置都是我来的,张大爷家的糕点是必买的,一来二去,他也熟悉我了。
我对他笑笑,给他打了声招呼,然后敲了敲门,门内的人显然不知道我的到来,急匆匆地应了声“来了”。洪柏曳这臭小子果然没和他们说过,估计是在等我后悔。
开门的是段林氏,她看我时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她往后看了看,然后出来把门掩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我觉得回来比较好。”
“你回来干嘛,给我回去。”
里屋的段勤见她还不回来,问道:“谁啊?”
段林氏随口答道:“对面老张搞了个新花样,拿过来问我们好不好,我看着不太行,让他再改改。”
张大爷:“……”
段林氏推着我下了台阶,“你快回去吧,等过几个月这戏也淡下去了,你爹也该不那么气了。”
想让热度推下去是不可能的,至少三年内都是不可能的。
徐邯买了永安堂,把那里当做《桃之夭夭》相关商品的生产地,虽然我在想等桃夭的热度下去了,徐邯可能会亏本,但是那里的负责人告诉我:“徐先生既然决定做这个事,就断然不会让它的热度轻易下去,大人尽管放一百个心吧,徐先生从不做赔本买卖。”
后来我才知道徐邯联系上了赵携,和他约好了三本我和时缘原型的戏本,势必要保证一波热度下去后,又有另一波热度让人想要来凭南县。
但这些段林氏都不知道,她坚持觉得段勤缓上几个月下手能轻点,就是不给我进门,嘴上话还没说完就进了门,又转过身要关门,我三步跨作两步上了台阶,手伸进们中间,段林氏这么疼我,当然不舍得夹痛我的手,便停了下来,“你这孩子……”
我趁机挤进门,段林氏无奈地看着我,忽然一抬手将我推了出去,我没有防备,后脚跟绊住门槛儿,我家廊下不似他人家前那般宽敞,仅半步宽,我这一摔,屁股直接坐在到台阶上,又磕磕绊绊地滑到底层。
张大爷的孙子看见了,拍着手笑了起来。
我:“……”
我的屁股有点麻了,这个时辰过往的路人有点多,我不能失了形象,便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拍了拍沾灰的衣服,抬步走向不远处的洪府。
没过多久,洪柏曳敲开了私塾的门,段林氏开门见是他,还奇怪他今天怎么这么主动,一看旁边站着我,立马想关门。
我:“……”
洪柏曳见情况不对,连忙冲上去拦住段林氏,不让她关门,“舅妈,表哥难得来一次,别把人家拒在门外嘛。”
我立马进门,并关上了门,带上门栓。
段林氏整个人都不好了,段勤又再问是谁来了,洪柏曳不等段林氏开口,脚步噔噔地跑向里屋,大喊着:“舅舅,侄儿又来了,想我了没。”
我也扶着段林氏进去了。
段林氏嘴上不断念叨着:“真是要被你们气死了。”
段勤正在里屋浇花,洪柏曳一进来就碰翻了他的一盆花,气的他把水都滋洪柏曳身上了。
段勤抬头看见我,本来就打结了的气直接绷断了,“你个逆子还敢回来!”
我有什么不敢回来的,娶自己的媳妇儿,见自己的爹娘,我有什么不敢的。但是这话我不敢说出来,不然段勤血吐三丈就是我的罪业了。
“爹,儿子这不是很久没回来了吗,这难得得了空,不就来看看你们了嘛。”
“来看看你爹有没有被你气死吗?”段勤胡子都快飞到眉毛上了,“你说你做啥不好做个断袖,做断袖也就算了,你居然是个承受方,我老段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所以段勤不在乎自己儿子是不是断袖?!他生气只是因为儿子是承受方?!
“啊什么啊,我说的不清楚吗。”
“诶,不是……爹你……”我瞠目结舌,“爹你不气我喜欢男人?”
“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去,但你居下方就太丢我们段家的脸了,还写成戏文,现在举国上下都晓得你是承受方了,丢不丢人!”段勤气得拿水滋我,反应迅速的我连忙躲到段林氏身后,避免了回到县衙就要换衣服,而段勤又被我的反应气到了,“你还躲!”
洪柏曳目瞪口呆地看着段勤和我,被我俩绕着跑的段林氏无奈地扶额。
最后段勤跑累了不跑了,将水壶一掷,进了厅堂,我忙捡起水壶摆好跟着他一起进去。段林氏没有一起进来,他招呼着旁边站着的洪柏曳一起去厨房拿包子。
段勤坐在上位给自己倒了杯水,见我在一侧坐下哼了一声。
我小声地叫了他一声“爹”,段勤不理我,自顾自的喝茶,我解释道:“爹,我真的不是承受方……”
段勤听了这话抬眼看我,“人家浣柳先生亲眼看见你是承受方,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还有那位怎么不一起过来,是瞧不起我们普通老百姓吗!”
“没有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赵携那傻子怎么看错的,而且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呢,”我选择性的无视了后一个问题,随便同情一下自己,太惨了。
段勤作为一个不一般的长辈,听到我这话不仅没像别的父母那般大发雷霆指着儿子的脑袋说“你还想干什么?”之类的话,反而转过头去嘁了一声,骂了声“没用”……
“……”耳尖如我当然听见了。
“爹,我是个断袖,你以后没孙子抱了……”
段林氏和洪柏曳这个时候进来了,每人手上拿了两笼小笼包。段林氏听到我这话,直道:“没事没事,你爹本来也不介意香火的事。”
“啊?”
洪柏曳将其中一笼给了我,然后走到我对面坐下开吃。
“这事你不知道,”段林氏在段勤旁边的位置坐下,推了一笼给段勤,“你爹和你姑姑都不是你爷爷奶奶亲生的,他二老三十几岁了都没孩子,碰巧遇见了流浪到这儿的你爹,就把他收养了,后来又碰到你姑姑,你爷爷奶奶想要儿女双全,就也收养了。”
“噢——”我拉长了尾音,“所以娘的意思是我以后去收养一个儿子就行了?”
“要不是你奶奶想玩孙子了,催着我和你爹成婚生子,我们也想直接收养一个算了,省时省力。”段林氏这么说,让我回想起了曾经被奶奶拉着试衣服的恐惧……
我看段林氏夹了一只包子到嘴里,忽然想起现在都巳时了,他们怎么还吃小笼包。
段林氏笑笑说:“你爹死活要吃,我只好给他做了,早饭都没吃,”段林氏吃了口包子,“对了,我的儿婿呢,怎么没跟来?”
“额,他……他是土地神嘛,出不得土地庙的……”
“是吗,”段勤不信,“戏本里不是还写人家到了你的县衙里看你吗?”
“戏本肯定要写的好看点嘛,不然这戏谁看啊。”
段勤又问了我三遍:“你真的是主动方不是承受方?”,我反反复复答了三十遍后他才放过我。
段林氏做的小笼包我只吃了一只,剩下的都被洪柏曳拿去吃了,洪柏曳吃完后抱着段林氏的大腿说:“舅妈做的真好吃,明天也想吃。”
吃吃吃,胖死你。
我趁机向段勤提出让洪柏曳到我衙门里,由我教导。
段勤无视了洪柏曳摇成了陀螺的脑袋,点头答应了。
我当即带着洪柏曳回去了,段林氏用油纸包了一笼小笼包,让我给她儿婿带去。
我带着洪柏曳到了土地庙,今天的人也很多,我没有进去,因为缘缘已经站在外面看我了,他见我也看见了他,转身绕到土地庙后面,我也跟了过去。
洪柏曳很奇怪,“哥,你去哪儿?”
我回身对他邪魅一笑,“找你嫂子,你先回去土地庙里坐一会儿,里面都是漂亮姐姐,她们会好好宠你的。”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见嫂子。”洪柏曳听了来了兴趣,快步跟上我,结果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我没回头看洪柏曳是个什么情况,我段浔十三岁就独自一人在观山村过活,洪柏曳十九岁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更何况洪柏曳长得白白净净的讨人喜,我一点也不担心他出去能不能要到吃的。
此次来找时缘只是我们的日常一聚。
我把段林氏做的小笼包给他,他碰了一下,发觉冷了,就施法将它烘热。
我们坐在土地庙后面的一棵大树上,这棵树本来没有这么高大,枝干连一个人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后来时缘施法让它变成了如今这样,我低头能看见洪柏曳寻不到我了,便自己走到土地庙前坐着,土地庙里的女声忽然加大,应当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时缘静静地坐着吃小笼包,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我抢在他之前拿走了,我将小笼包叼在自己嘴里,倾身过去,时缘配合地张嘴咬住另一半。
因是在树上,周围的鸟鸣声比地上听到的更清晰,枝叶相撞,飒飒作响。
我和时缘分开,他的嘴唇很红,我咬的。我猜我的也没多好,因为刚才他也咬了我几下。
时缘手心腾出一股火,将油纸烧尽,灰烬在风的吹拂下入了四野。
时缘带我下树,和我一起走进土地庙。
庙内洪柏曳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一堆姑娘围着他,或是站着或是端着小点心。
“哪来的小凳子?”我来土地庙这么久从来没看到过。
“这些姑娘自己带的,”他指了指一处角落,那里还有很多小凳子,“那里还很多。”
此刻这些凳子的主人都起身围在洪柏曳边上。
“小弟弟莫急,姐姐这里还有。”
“小哥哥,这都要未时,你哥哥怎么还不来啊?”
“你哥哥真的是凭南县的县令大人吗?”
时缘解了我的隐身术,不过由于我站在外围,一干姑娘加上洪柏曳,都没发现我的存在。
“你弟?”时缘问我。
“我姑姑的儿子。”我答道。
我这说话声被离我最近的几个姑娘听见了,她们转过头发现是我,连忙拉了拉要好的同伴,一瞬息的功夫,所有人都看到我了。
姑娘们从洪柏曳的身边脱离,围到了我这里,几个离得远的想想自己也凑不上去了,就待在他边上继续问东问西。
“你见过你哥夫了吗?”
“你哥夫是不是很帅啊?”
洪柏曳含着点心模糊不清地答道:“啊?我哥说他是嫂子,但是我还没见过他,他还把我哥都给弄没了。”
几个姑娘捂嘴偷笑,“土地神大人可真小气。”
洪柏曳那边我就听清了这几句,我周围的姑娘太多太吵,问题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听得我头都大了。
这些姑娘在我一步之外站定,时缘站在我边上也不会被挤到。
我大致听了几个姑娘的话她们希望我和土地神能一起出现,给她们饱饱眼福。
我知道不给她们看,她们八成是不会放我和洪柏曳离开的,但我也没直接答应他们,毕竟缘缘最大,我先传音给缘缘问问他的意见,他说就让桃木佣出来一下,再马上收回去,我和洪柏曳趁乱跑走。
我听后一遍不动声色地朝洪柏曳走去,一边笑着和姑娘们说:“只能看一下。”
她们点头如捣蒜。
时缘划破指尖滴了一滴血。
其实我不喜欢用桃木佣,每次都要见红,多疼啊。
等我走到洪柏曳边上时,桃木佣变成的时缘也立在我身侧。
一干姑娘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看,时缘拉起桃木佣的手搭在我肩上,再一瞬息桃木佣被收了回去。
我赶忙拉起洪柏曳,朝外走去,顺便说:“既然大家都看过了,那我们也不久留了,衙门还有事,告辞了。”
那群姑娘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目送我们离开。
走到半里开外时身后爆发了巨大的惊呼声。
我回头看看时缘,他正拿着折子翻看,察觉到我的目光后,收了折子抬头看我,道:“今天必须要降福的人已经没了,我不呆在那儿也没事。”
赵携的戏本让清平县土地庙里真的有土地神的事广为周知,每天除了戏友来围观,还有真正来祈愿的人。我有偷偷看过缘缘的折子,他们都是来求姻缘的,估计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成为处州境内的第二大姻缘庙了,我在想要不我就不当县令了,学学空庭道长当个庙祝也挺不错的样子,感觉收入也不菲耶。
我发现自己最近真的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一定是在凭南县穷怕了,要反思。
时缘在老地方站定目送我。
我又是一步三回头,这次时缘没说我慢了,在他受不了我之前,洪柏曳先嫌弃我跟生离死别一样,拽着我走了。
回到衙门后,我给了洪柏曳两个选择,自己认真读书准备科考,或者跟着县丞处理县衙公务,不给薪酬的那种。
洪柏曳一听不是逼他念书,开开心心地选择了县丞。
次日一早,没反应过来的县丞带着洪柏曳熟悉了一下他将来要干的活。
两个月后洪柏曳坐在我的书房里读着我给他找的书,不哭不闹,乖乖巧巧,就是特别吵,妨碍到我办公,我又不能把他赶走,只好自己拿了公文去大堂看。
大堂里县丞和主簿坐在邻近的椅子上闲聊,县尉坐在堂前的台阶上和一干捕快衙役闲聊。
县丞最先发现了我,道了声“大人”,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过来,此起彼伏的“大人”响起。
我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坐到了公案前,道:“这声音不齐,显得我们衙门太不团结了,再来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大概在想自家大人别是又傻了吧。这话不是我瞎编的,我真的听见一个捕快在背后这么说我,然后我抓了一只跟在他后面的小精怪,蒙了块白布,丢到他面前,让他知道在背后说人坏话容易见鬼,尤其是这个别人还是他家大人。
他们还是参差不齐叫了“大人”,我摆摆手,嫌弃地说:“算了算了。”
县丞问我怎么到前面来了。
我说洪柏曳在念书。
县丞带了洪柏曳两个月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情况,笑着说:“难得他想读书了,大人确实该让着点。”
我刚想反驳这么读也就过耳不过脑没啥屁用,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护国寺的人又来了。
我刚坐下,凳子都没坐热就又要起身,不情不愿的地道了声“快请”,然后慢吞吞晃去正堂。
来人是由孙易带领的四人小队,坐满了堂下的四张凳子。
衙门的仆役给他们各自斟了杯茶就退到了一旁,我摆摆手让他们退下,随便把门带上。
其他三人身上有和孙易类似的妖气,想来也应是什么妖,但我看不破他们的原形,待我坐下后,他们就跟着孙易一起起身,冲我行礼,“上仙。”
“礼节这么多,以后到了天界会很不习惯的。”我实话实说。
孙易等人坐下,向我道明来意,云华宗的人让邪灵逃了以后,又派人来寻了两个月还没寻到,就收走了大部分人,只留了两个继续和护国寺搜寻。
邪灵那次被围剿之后显然伤的不轻,缩在什么地方好半天没闹出动静,护国寺抓了与他合作的凡人官员,并将他们分布在全国的贩售点一举端了,同时又扯出大小官员无数,不过这些不归护国寺管了。
国内还有凡人失踪的事发生,这些人最后的尸首找回来了,护国寺的人看过,发现身上带有邪气,而且最近这些事开始往凭南县靠近,应该是发现我和时缘的事里的不一般,时缘是正宗上仙,就算被贬在凡也不是一个功力大损的邪气伤得了的,所以我这个能看见上仙的“凡人”就是个大好的目标,吃了我的心脏能恢复如初的那种,孙易不放心,便带着人过来守着。
不过他们守到过年都没见到邪灵的影子,要不是失踪的事还在发生,我真怀疑这邪灵是不是死在半路了。
除夕前两天,我送洪柏曳回家,段勤夫妇给了我几件锦装和一包胶牙饧,段林氏在我临走前又给了我一袋衣服:“这是娘给你那位做的,娘不清楚他的尺寸,就照你的做了一套,你拿去给他试试,大了小了都跟娘说,娘给他改了。”
段勤“啧”了一声,“说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年后都是要去土地庙的,到时候看了再说。”段勤转过来看我,“他到时候不会也躲起来不见我们吧。”
我挠挠脸,小声地实话实说:“他其实没躲过……”
段勤:“什么?”
我:“爹,娘,我走了,后天见。”
以前过年都要被段勤夫妇拉着东走西逛,即使后来我独自一人留在了观山村,每年除夕前一周就会被他们接到私塾,和他们一起过年,直到十六都回不去,所以春节是我最讨厌的节日,一连二十几天见不到缘缘。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是个县令,过年也不得离开任职所在地,即使清平县就在凭南县隔壁也不行,我全仗着休沐日才送洪柏曳归家,顺便到自己家看看,所以段勤夫妇决定除夕当天来衙门陪我。
从清平县到回凭南县县衙有更近的路,但我肯定是要走有时缘的那条。
临近除夕的几天,土地庙终于冷清了下来,时缘说现在一整天都不一定有人进来。
我将段林氏做给时缘的锦装拿出来,是件普通的白衫,用的布料是段林氏自己织的,只在领口和袖口用黑丝纹了藤叶纹。
“缘缘,我娘让我给你试试,大了小了都告诉她,她再给你改。”我笑着抖开衣服靠近他。
他靠在供桌边上,拿扇柄敲开我伸出去的手,再张开扇子,挡在自己脸前,我在他嘴的位置亲了一下,他拿过衣裳,金光一闪便穿到了自己身上。
衣服大小正好,因为时缘的身材与我相差不多。
时缘一直用玉骨簪束着发,不过我一开始给他盘的头发没过多久就散了,他让我给他带了个发冠,之后就一直带着发冠。
他之前穿着的长老服挂在手上,一缕头发垂在胸前,我伸手勾了勾,手一晃,就勾上了他的交领,向下拽了点,露出了里面的中衣。
时缘垂扇挡开了我的手,将扇面往我眼前一扫,他又穿回了那件长老服。
我撑在他身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时缘无奈地笑了一下,抬手摸摸我的头,我额头抵着他的,抬手抱住了他。
我卡进他两腿间,紧紧贴着他的身子,时缘察觉到我身体的异样,想推开我,我鼓起嘴亲了他一下,可怜兮兮地说:“我就抱一下,不做什么。”
时缘侧头看我,我冲他眨眨眼睛,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捂住了鼻子,头转到了另一边。
我忽然觉得下面也有东西顶住了我。
“缘缘,你也……”
“闭嘴,安静抱着。”
外面的风吹进来,凉意丝丝,我等到胸中火气散去,便稍微和他分开了点。
时缘伸出手摸摸我的脸,道:“你个大猪蹄子往哪儿摸呢?”
我默默地把手向上移到他后腰。
时缘让我没事就回去,我当然不。
他半躺在美人榻上,翻着之前姑娘留给他的话本。
先前他看这些话本总是没翻几页,就脸红了看不下去了,后来实在无聊,我又不在他身边,他就又翻了一点,到现在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看完一本了。
不过他看得时候都不给我看,估计是怕我看着看着,就死皮赖脸地拉着他实践,虽然我之前是狼,但我有那么禽兽吗,这么多神仙看着呢,当然是要回天界后,待在我们的卧室里……嘿嘿嘿……
我坐在蒲团上,给他喂了颗胶牙饧,再给自己也塞了一颗,然后看着时缘将糖含在一侧咬着,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东西有点粘牙……”
他抬手变出根剔齿签,正要塞进嘴里,我立马出手将其按倒他脑袋边上,时缘问我笑得这么淫荡干什么,我说哪有,然后趴到他头旁边,道:“就是想帮你一下,上仙要不要啊?”当然这只是礼节上的一问,未等他答“不要”,我捏住他的下巴,倾身将嘴唇贴了上去。
舌头扫过他的牙腔,找到粘着糖的地方,将它剔了出来,卷到我嘴里,我将它咬碎吃了,然后笑着问缘缘:“上仙,我这根剔齿签做得怎么样。”
时缘那手背挡着嘴,气鼓鼓地说:“用完了,该扔了!”时缘又用法术将我定住,并且将我丢出土地庙,不过我摔在地上一点也不痛,缘缘定是不舍得摔疼我的。
他手扶着门,在门上下了结界,然后指着我说:“你,没事就别过来了。”
时缘说完转身就走,我想起胶牙饧还放在供桌上,盘腿坐起来,道:“缘缘,胶牙饧有空记得吃了。”
时缘站住了,手指朝前一勾,那包胶牙饧就掉进我怀里啦,我料想他应是想起了刚刚的事,面上一笑,托着糖站起来,“缘缘,除夕我爹娘要来凭南县吃年夜饭,可能会来你这儿,需不需要我来?”
时缘侧头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一边抬手挥了挥让我快滚,一边走到美人榻坐下。
我捧着糖回了衙门,衙门的各位也都忙着过年,县丞买了好几副对联,让我选一副拿回去贴。
我不甚走心地挑了一副,道了谢便回了小院。
凡界过年真的很是热闹,不似天界,虽然分出了日夜,但没有重大活动的时候还是很无聊的,我想着之后回了天界要不要建议玉帝王母,也让天界学一学凡界这一套,不过我能预想到,神仙们过了两次年后又会觉得没意思了。
除夕日衙门集体放假,但是身为县令的我要留守县衙,我安慰自己俸禄越高责任越大,反正这小破县也没啥大事。
我坐在大堂上拿了张纸画缘缘。
徐邯给他那店取名寻缘堂,后院用来生产拓印、画布偶人以及小点心,前厅用来贩卖产品,还有专人到土地庙边上摆摊贩售,不过后来清平县的官府说此处是清平县境内,他们在此摆摊要给清平县交税,徐邯的人的反应差点没笑死我,他们立马收拾包袱,退到了凭南县的范围内,其实土地庙再过来半里就是凭南县之境,我和时缘就差了这点距离。
徐邯在卖的拓印画是我绘的,虽然我做狼时在这方面可以说是狗屁不通,但是做了人之后,司命星君给了我大才子的设定,这点小事,简直信手拈来。
年前徐邯让我再给他画几幅,但我一直没画,因为我忘了,好在人家给我定的交稿期在元宵,还有时间。
一幅画完后,我看时间也未时将尽,猜想段勤夫妇应该也出门了,便将东西收拾了一下,也出了衙门,朝土地庙走去。
将至土地庙时,却见时缘穿着段林氏做的衣服,与段勤夫妇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有说有笑。
我不知道仙门有一种符,烧着之后丢水里给普通人喝了,他们就能在一定时间内,看到一些平常看不见的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我愣在了原地,时缘大老远的瞅见了,冲我挥了挥手,喊道:“离渊。”然后起身朝我走来。
段勤夫妇见此,也起身走过来,喊了我一声:“儿子。”
我传音问时缘啥情况,他也传音给我解释。
时缘牵起我的手朝段勤夫妇走去,此时此刻我有点明白,为什么赵携会以为我是承受方,时缘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特别稳重,尤其是带了个发冠收拾整齐后人模狗样的,再则我又太宠他了,对他言听计从,凡事先请教他。
我们四个围着石桌坐好,段勤他们之前大概已经谈的差不多了,现在坐下也就说些无关紧要的。
不过我总觉得是因为我来了他们对我一些话题没法进行下去了。
很快段勤夫妇就要走了,时缘本来想送他们一段,但我传音给他说千万别。
“怎么了?”时缘问。
“我爹之前问我你怎么没跟我一起去看他,我说你离不开土地庙,这次你要是跟着我们走了,我爹肯定要追问,还是省点力气吧。”我借着和时缘拥抱,将他跨出的一步掩饰掉,随便和他解释清楚。
段林氏与段勤笑着说我们小两口感情真好。
段勤夫妇带着我离开,时缘就站在土地庙下看着我们。
段勤夫妇喝的符水时效还没过,一路上指着路边的小精怪有说有笑的。
“哎呀,这树上坐着个小人。”
“你瞧这里还有个小姑娘抱着棵草。”
到了衙门后,段林氏就着手做年夜饭,做好后我每样夹了点给时缘送去,赶回来后段勤催着我给先祖拜了拜,然后一起吃了饭守了夜,第二天,他们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之后的两年也都这么过来了,段勤夫妇也把时缘当成了自己儿子,段林氏没事就给时缘做一套衣服,让段勤给他送去,短短两年,段林氏给时缘的衣服就比给我这个亲儿子的还多。
不过我想到时缘这个九百多岁的老仙被四五十岁的凡人当做儿子,就有点想笑。
护国寺守了我将近两年,都没见到邪灵的影,连我都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休息了两年。
失踪的事情依旧在发生,但是止步于凭南县之上的浮逸县,我们县一个月前,倒是有个到浮逸县的做生意的人失踪了,不过寻回来之后发现人没死,就是失了魂,整日呆坐在一处,他的家人求我们救救他,护国寺就报告给了云华宗,云华宗派了人给他布了阵法招回魂。
我后来也有让敬沭再下来帮忙,但是他说这个邪灵现在不该除,司命星君不准他们再帮忙。
洪柏曳在我的教导下成功拿下了秋闱,他也同我当初一样,直接去了东都,次年四月春闱也中了,不过他殿试时被躲在帷幕后的宜清公主吸引了目光,反应慢了点只得了个探花,其实也不错了,就是比我稍微差了点。
不过宜清公主真的很喜欢在皇帝殿试时躲在那儿偷看,敬沭告诉我,我之前那几届的殿试宜清公主也跑过去看了,还曾因为年纪小不懂事,破坏了一次殿试……
洪柏曳拿到的官位比我这个表哥高一点,一开始便进了翰林院。
朝中又有流言,全是因为我这个状元不识抬举,害得与我同年的前三甲官位都极低,不过我听说榜眼已经回了朝堂,而探花也成了一州知州,就我还是凭南县县令。
感觉自己有点没用,但是这个小县令我当的还是很开心的。
这两年凭南县在我的治理下越来越好,主要是有我和时缘在,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游玩,增加了凭南县百姓的收入,听说清平县的收入也同样增长了不少。
六月天热,我和时缘坐在树上,手上各拿着一块西瓜。
时缘靠在树干上,四周尽是蝉鸣,他嫌吵,弹指撑起一个结界,周围的声音登时被隔绝在外。
我用剔齿签将西瓜表面的子挑掉,再递给缘缘,拿过他手上的另一瓣没挑过的继续挑。
时缘变出一把小刀,切了一块喂给我,那一块有点大,我只咬了一半,时缘毫不在意地吃了另一半,我们就这么吃完了两块西瓜。
瓜皮被时缘拿刀割成一小粒一小粒的,直接丢下树了,末了又变了条手巾给我擦手,他的手指骨分明,白皙且修长,攥着一条白巾。
一只蝴蝶从我眼前飞过,停到了时缘手上,时缘停下了动作,抬手将它凑到眼前,过了一会儿蝴蝶自己飞走了。
我看时缘出了神,拿过他手上的手巾,给他擦了手,“想什么呢?”
时缘看了我一眼,然后笑出了声,“刚刚蝴蝶告诉了我一个事。”
“什么事?”
时缘挂着一张盈盈笑脸,树荫打在上面,将脸部的轮廓衬得更加鲜明,他说:“你把心留在我这儿了。”
我张着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最后还是一扯嘴角低头羞涩的笑了一下,“对,我的心在你这儿,几百年前就在你这儿了,缘缘,”我侧头,一边亲吻他对我嘴角,一边诉说着我的心意,“我爱你……”
这三个字再让我说上一万年也不会腻。
我正要加深我的吻,树下飞来一颗石子,在我脑袋上留下了一个包。
是谁家狗儿子打扰本大爷!
我朝树下看去,洪柏曳这龟孙子冲我大喊着什么,但是我这儿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我忽然想起时缘设了结界,时缘那厢显然想起来了,他打了个响指后,洪柏曳的声音破空而来——“哥!你在上面耍什么猴戏呢!”
我和时缘坐的这棵树前面还挡着几棵,我们能看见外面来的人,外面的人要是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我们,所以时缘带我到这儿时都不用隐身术了,谁想到竟被洪柏曳看见了。
时缘在我旁边毫不掩饰他的笑意,我不知道我的脸多久没黑过了,我抬手掰下一根树枝,朝洪柏曳丢去。
洪柏曳往后跑了几步和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站在一排。
当大官的人就是不一样,出个远门都有小厮跟着。
那个小厮从刚才起就一直掩嘴笑着,个头不高,比洪柏曳还矮了一个头,想来年岁也不大。
时缘带我下了树。
洪柏曳目瞪口呆,“哥,你什么时候练武了?”
我哼了一声,“我夫婿带我,你个没夫人的不懂。”
时缘煞有其事地点头。
洪柏曳旁边的人一直在笑。
方才在树上没看清楚,此刻距离近了才发现这是个女人,面孔有点熟悉……
我滴娘啊!宜清公主!
我赶忙行礼,宜清公主笑着道:“段大哥,免礼。”
“不敢当不敢当。”
宜清公主指着我边上站得笔直的时缘问:“这位是清平县的土地神?”
“嗯?”
我回头看时缘他眼中也是难以置信,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微笑着点点头,道:“正是。”
宜清公主朝他福了福身,“上仙安好。”
被我们抛弃了的洪柏曳:“你们在说啥?我嫂子在这儿?”
时缘拿出一张符烧着,洪柏曳被这突然腾起的火吓了一跳。
时缘迅速变出一碗水,将符放进去,火扑腾完后,水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我接过水,递给洪柏曳,“你哥夫让你干了它。”
洪柏曳小声嘀咕:“之前还说是嫂子……”
我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
洪柏曳喝完之后,时缘挥挥手碗就不见了。
洪柏曳下意识地弯了弯手指,目瞪口呆。
他抬头左右看看,忽然发现了站在我旁边的时缘,“咦?”
我对时缘和宜清公主说:“舍弟略蠢,见谅见谅。”
洪柏曳不满地喊了我一声:“哥!”
土地庙里人挺多的,时缘引着我们又向里走了走。
里面是时缘另外开辟出来的虚境,普通人没有仙门指引,根本看不见这个地方,更别说进到这里。
虚境其物,非法力高超之人不可建。一般的凡人修士没这个能力,只有正儿八经的神仙才能搞出来,凡界有残卷记载了如何开辟一个虚境,但因为法力不够,从未有修士成功,而且天规规定在天界禁止开辟虚境,所以知道虚境的修道之人成仙后也无法尝试构建虚境,最后对此也忘得差不多了。
时缘也是在一次跟我抱怨坐树干坐到屁股疼,又回不去土地庙时,听我提了一句要不在土地庙后面建个小别院吧,才想起这个。
里面有一张铺了软垫的美人榻以及一张同样放了软垫的坐椅。现在由于多了洪柏曳和宜清公主,时缘又变了张没软垫的给洪柏曳坐,有软垫给宜清公主,而我则和时缘一起坐在美人榻上。
四周的环境依旧是山林,头顶上是一轮清空白日,林间有清脆的鸟鸣声传来,甚至有一只黄毛的鸟在头顶一掠而过。在虚境里面看,此处仿佛只是在林子里砍倒了一片树后,放置了这些椅子,然而在外面看此处却是棵棵矗立着的树。
此番虚境来了两个客,只是这几样定是不够的,时缘又变出一张石桌,带着一壶茶水和四只玉杯。
时缘给自己倒了一杯拿在手上,然后对我们道了声“自便”。
洪柏曳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尝了一口,发现是白豆蔻熟水,转头问宜清公主:“是白豆蔻熟水,公主要来点吗?”
宜清公主点点头,洪柏曳连忙给宜清公主也到了一杯。
宜清公主双手捏着杯子道了谢。
一个被皇帝极其宠爱的公主,还能在臣子给她倒了杯茶水后向其道谢,只能说是李美人教的好了,皇帝嘛……皇帝好像只负责宠……
宜清公主其实就是来看看让我拒绝了高官厚禄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她两年前听了《桃夭》的时候,实在不相信我居然喜欢男人。
时缘听了这话笑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说:“公主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宜清公主反问:“上仙,百姓都说您这里求姻缘很灵,那……上仙可否告知我未来的夫婿会是谁?”
时缘看了看周围,然后指了一棵树木,道:“这是你驸马的名字。”
鳞片状的叶在风的吹拂下摇曳,相互碰撞,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洪柏曳忽然捂着嘴咳了起来,我见他之后分明没有再喝水,这该不会是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吧。
“那是棵柏树。”时缘忽然传音给我。
我投了个疑问的表情给他,他却回了我一个嫌弃的眼神。
我有点委屈地看着洪柏曳,见他耳垂微红,那一点灵光忽然进了我脑中。
姑姑姑父必须得谢谢我。
“你是我们四个里最晚明白的。”时缘又传言给我。
我愤怒地转头看他,他弹了我的头一下。
这日子没法过了,夫人总是嫌我蠢,看来等缘缘回了天界一定要干点什么,让他知道我平常都在想些什么,才会对别的事这么迟钝。
是迟钝,不是蠢!
宜清公主转了转手里的杯子,笑着对时缘说:“多谢上仙,我明白了。”
时缘说:“他会对你很好的,你父皇亏欠你母亲的,他都会给你。”
宜清公主不好意思地笑了。
洪柏曳虽然耳根子红透了,但是哥哥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的认真。
宜清公主偏头看他,真好撞见洪柏曳偷看她,她对他笑了一下,洪柏曳这没出息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宜清公主又问了一些她父皇和母亲的事情,时缘只说和现在没什么差别,便不愿多说了。
离开缘缘时我问他们是要去清平县洪柏曳家,还是和我回凭南县衙门。
宜清公主毫不犹豫地说去衙门。
我让人给他们收拾出两间房后,公主将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
“我听太医说男子之间行那种事,承受方没有好好做准备会比较疼,这个是太医院制的膏药,效果应是比民间的买的好一点,段大哥以后记得做好准备。”宜清公主说这话时小脸红扑扑的。
我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携这个误人子弟的家伙。
宜清公主和洪柏曳在凭南县玩了一天,就去清平县见家长了。
我对他俩再三嘱咐:没事赶紧回东都,最近两年处州境内都不太平。
洪柏曳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说:“哥你放心吧,我们离开东都前,国师给过我们护身符了,不会有事的。”
我不知道这个国师是何许人也,不过孙易几人都是妖,他只怕也没差了。
最后我还是不放心,亲自送他们到土地庙,让时缘给他们个下了道结界,然后把他们送到洪家。
一周后,我凭南县又出事了。
上次那在浮逸县失了魂的人,昨天死在了浮逸县的青楼。
这事是护国寺监视他的蛇妖白桦告诉我的。
那个人名叫陈德,是个饰品商贩,妻女在家制作饰品,由他带出去贩卖,上次的事传到本县时,已经被护国寺接手了,我去了解了个大概就回来了,不过这人真是没脑子,都在浮逸县吃过亏了还敢去浮逸县。
上次陈德遇到邪灵只是失了魂,这事让护国寺很是意外,他们觉得这其间有猫腻,便专门派了白桦监视他。
说实话派一个女妖监视一个男人,就不怕女妖对人家暗生情愫吗。
白桦白了我一眼,道:“我还没瞎。”
白桦带我去看了陈德的尸首,事情发生在浮逸县,浮逸县打算派出去找我的衙役甚至还没出门,白桦就带着我进了义庄。
其实不用掀开上面的白布,我都知道这就是陈德的尸体。
陈德尸体旁边发散着几丝微弱的黑气,每个被邪灵袭击过的人身上偶有这样的黑气,之前他失魂的时候,我在他身上看到过,不过云华宗给他招回魂之后,这些黑气就也没了。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我问。
白桦摇摇头,“他点了个姑娘就进房了,我也不可能跟着他进去,就扮成男人在周围看着,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那姑娘就尖叫着冲出门,说里面死人了,我趁乱隐身进去看过,房间内已经没有邪灵了,门窗上也没有邪气。”
“你先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修为的人或妖,对彼此之间的气息,即使没有正眼看见,也会有所察觉,之前空庭道长拿出来的司邪,是仙门专门研究出来给凡人用的。
白桦尴尬的侧头看别处,我猜她当时大概正面对一个令她分外尴尬场景,所以干脆闭了耳目。
我叹了口气,道:“许是那邪灵一直就潜伏在陈德体内,你们因为其他几宗事件,也没彻查他这次是否像其他人那样离开了。”
白桦尴尬地笑了,顺便抬举了我一下:“上仙果然明察秋毫。”
我不跟她废话,让她看看邪灵有没有继续藏匿在他身上。
白桦抛出一个光球,光球绕着陈德转了几圈后,重新回来她掌心,白桦说:“邪灵已经不在了。”
“这就麻烦了,”我说,“现在我们又失去了他的踪迹。”
“需要上报吗?”
白桦的意思是告诉上头的人,让他们将负责此事的人都调到浮逸县,虽然不知道这一个月来邪灵潜藏在陈德德体内干了什么,但此刻他应该还没离开浮逸县。
我让她动作快点,最好让他们今天内到。
白桦用他们护国寺的秘术通知了其他人。
我看着她放下手,睁开眼的瞬间,还能看到妖光溢出。
“都通知完了吗?”我问,“昨天和陈德一起的女人审过吗?”
“还没,”白桦摇摇头,“浮逸县的捕快已经将她关在了女牢,不过她精神状态不太好,还没开审。”
“你有查过那个女人吗?”
白桦听我这么问,愣了一下,“没有。”
“你带我去看看。”
白桦带我去了女牢,外面的守卫一见是白桦,问都不问就直接放行了,也不管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凭南县的县令。
各地的女牢都不大,因为女子大都留守在家里,没有多少人出来犯事。
浮逸县的女牢只有六间,一眼就望到了头。此刻牢中只关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应该已经恢复了神智,此刻正蹲在角落,手抱着膝盖,低声地啜泣,听见脚步声后抬头看我们。
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衣摆不仅脏了,还勾破了一大块,辛辛苦苦盘好的发髻也歪了,牢房开出来送饭的小窗口处放着冷了的饭菜。
白桦穿着护国寺的官服,寻常人不认识,但也能感受到她逼人的气场,尤其是她面容冷漠,眼里还带着凶光,女人连忙捂着嘴不敢发声了。
我觉得在白桦的衬托下,我简直是小白兔啊,一身普通老百姓熟悉的青色县令服,面相温和,最能让一个受到惊吓的弱女子感到亲切,放下心中的忌惮。
白桦又抛出了光球绕着那女人转,女人对此毫无感觉,她看不见这个,只是觉得白桦莫名其妙地抬手很奇怪。
白桦收回光球后,对我摇摇头。
这是说她身上没有邪灵。
我对她点点头,一撩衣摆,在牢前蹲下,柔声道:“姑娘感觉好点了吗?”我没等她回答转头看白桦,“麻烦白大人再去这位姑娘弄点吃的来。”
白桦点点头,朝外走,快要跨出去的时候我给她传了个音,“去通知浮逸县的县令准备升堂。”
白桦脚下不停,传音回我:“是。”
白桦的身影不见后,那姑娘终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地开口:“大人……”
我温和地看着她,天赐我一张帅气的脸,我如果还不能利用它来取得姑娘们的芳心,那我也太没用了点。
然而她说完了这句就没有下一句了,我蹲的腿有点麻了,还不见她有开口的意思,便站了起来,小步地走了一段舒缓一下。
白桦很快就端着一碗馄饨回来,我把馄饨从小窗口递给她。
她起初还是不敢过来,但见我没有放下的意思,便跪着膝行过来,接过碗,拿起里面的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白桦就站在那里,一张冷漠脸,她传音给我:“我已经通知了浮逸县县令,他们已经在外面了,上仙若是觉得差不多了,我就把他们喊进来,带这女人去大堂。”
“行。”我退到白桦后面,看着那姑娘吃,她应该也是饿极了,虽然很克制,但吞咽的还是很急,一小碗馄饨迅速见底。
她吃完后可能意识到自己吃的有点急,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用一处干净的袖子擦了嘴。
我给白桦传音说“行了”,白桦立马转身朝着门口,气势十足的喊了声:“把她带走。”
那姑娘被突然闯入的官兵吓到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真是我见犹怜。
个屁。
她脸上的妆早被她哭花了,头发乱糟糟的,衣饰再乱点,就能去大街上乞讨了。我真佩服自己,刚才面对这样一张脸还能笑得这么温和。我太厉害了。
衙役提起她就往外推,毫不怜惜,牢里光线昏暗,再加上我也不甚在意,因此错过了一团黑气通过衙役附到了她身上,她踉跄了一下,还是扶着牢门站住了。
她小步地走着,又因为走得太慢被衙役推着催促了一下,这姑娘不知道啥毛病,直接就往我身上扑,我连忙往旁边一躲,看着她带着错愕的表情摔在了地上,扑通一声闷响,听得我都嫌疼,不忍地移开了视线,自然就又错过了浓密的黑气迅速缩回她身上。
她蜷曲在地上哎呦乱叫,就是不站起来,衙役觉得她估计是不想站起来了,只好自己弯腰,一人一只手将她拖走了。
白桦好笑地说我变得太快,吓到人家了,我耸耸肩。
我们来到了大堂,浮逸县县令高大人已经高高坐好,一旁的衙役给我和白桦各端来一张椅子,堂外听审的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己听来的传闻,姑娘跪在大堂中间,揉着自己身上摔疼了的地方。
高大人惊堂木一拍,外面的人立马安静了,不像我们凭南县的老百姓,惊堂木得敲三下都安静不下来,看来是我平常对他们太好了,这不成,我得回去练练官威。
高大人清了清喉咙,道:“堂下犯妇速速将自己知道的事交代清楚。”
白桦早就交代过他们,这个青楼女子不是犯人,所以浮逸县衙门的人也没直接将她当犯人处置了,如今这么说只是为了吓吓她。
这姑娘忽然硬气起来,“高大人,这话奴家说给那边那位大人听。”
高大人又拍惊堂木,“莫给本官耍花招!”
姑娘不依了,“高大人,奴家只告诉那位大人,就在这大堂上也行。”
我察觉到高大人不满的目光,没办法,长得太帅是罪过,我掩饰的咳了咳,道:“你告诉本官,本官也会在堂上说出来,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那姑娘不满地瞋视我,娇声娇气地说:“大人,你刚刚弄疼奴家了。”
不知道事实的人惊讶地看着我,大概在想这样的人我也下得去手。
我平静的说:“姑娘自己摔倒的怎可怪罪本官,”她不满地看着我,我假装没看见,接着说,“况且本官也是有家室的人,姑娘切莫说些惹人遐想的话,误了本官的名声,你怕是担不起这后果。”
那姑娘就是不说,我们双方争执许久没有成效,高大人忍无可忍一拍桌案,大喊:“本官看你就是凶手,来人,上拶刑。”
堂外群众对青楼女子没有什么怜悯之心,无一人站出来阻止。
女人惊恐地看着上前的衙役,大喊:“你们不能这么对奴家,奴家不是犯人。”
当然没人听她的,衙役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凄惨的叫声一阵又一阵的,她还是不招。
那还能咋办,我上咯。
那女人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我在一旁蹲下问她,“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她努力用手肘撑起自己,哆嗦着声音说:“大人,求你再靠近点。”
我思量这女人该不会是想趁机亲吻我吧,不过我还是依言向前倾了倾。
这女人忽然抬手搂住我的脖子,我眼见得不妙,赶紧往后躲,但是后颈被她捏住了。
一个女人受了拶刑还有如此力道,我感觉到了丝丝的不妙。
白桦忽然大喊:“段大人小心!”
我抬头,只见这女人的身体里不断地冒出黑气,她的表情也变得狰狞,两只手的手指甲暴长,我能感受到我的脖颈被她划出了血,她另一只手猛地刺穿我的胸脯,抓出我的心脏啃了起来。
我想问白桦,她检查的时候不是说没有邪灵吗?
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问她了,我向后倒去,余光瞥到白桦惊慌失措的脸,大堂因为我的倒下变得吵吵嚷嚷。
我所见之处一片花白,耳边亦是嗡嗡的耳鸣,心口传来了难言的痛。
等疼痛过去了,我的魂魄也剥离了肉体浮在半空,白桦整个妖都看傻了。
堂外的普通老百姓早就跑完了,高大人吓得差点躲到桌底下,不过他思及自己一县之令的颜面生生忍住了,衙役和捕快各自拿着棍棒和刀指着邪灵,但是颤抖的手臂泄露了他们的内心。
那邪灵很快就啃完了段浔的心脏,然后从女人的身体里抽出,朝我扑来。
我想到自己因为这个东西,失去了和时缘继续共处的好几十年,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将他踹飞。
他飞出去后,大概觉得我这仙也不好惹,转身就跑,白桦终于回过了神,追了出去。
衙门的凡人看不见我和邪灵,对于忽然倒地的女人一脸的茫然,甚至没人注意到白桦已经跑出去了,有人拿棍棒挑了一下她,没反应,然后转头问高大人怎么办。
我不知道高大人怎么答的,踹了邪灵之后我就朝天界飞去了。
脚踩在南天门时还有点迷糊。
不过我很快就清醒了,抬步向瑶池走去。
我这边刚结束,众神仙还没散去,我还没走到瑶池就听见有神仙说:“都怪时缘和狗蛋太能搞事情了,不然我们还能多看那几年。”
“?”
怪我?
我快步走过九曲回廊,在瑶池边上停下。
大大小小的神仙或是倚在亭边,或是驾着祥云,有几个已经离去,还有些聚到了时缘那边。
李天王及其三个儿子没有乘祥云,而是转身要走九曲回廊,不可避免的撞见了我。
哪吒走过来勾着我的肩,道:“狗蛋儿,凡界一游,感觉如何?”
我抖下他的手道:“你们不都看见了吗,还问我干嘛。”
金吒跑到我另一边,道:“狗兄弟,抱得美人归的感觉怎么样?”
狗你妹的兄弟。
我伸出锋利的爪子抓住他的手,道:“说了你这个单身仙也不懂得其中的美妙。”
李天王煞有其事地撸着胡子点了点头。
金吒听了想打狼,木吒赶紧在一旁拦住,“哥!冷静!他说的是事实!”
金吒给了他一拳。
我哼着小曲走到他们离开的位置一看,天镜里还是我离开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此刻正在缓缓缩小。
周围的神仙该散的都散了,瑶池边上的亭子里还坐着一个人,是一身白衫的白泽神君,脖子上还盘着一条竹叶青,那条竹叶青有我手腕那么粗,仔细一看会发现,他是从白泽神君的衣服里钻出来的。
白泽神君注意到我的视线,转过来冲我一笑。
虽然白泽神君相貌俊美,坐在那里随便一笑,就能把人的魂都勾走的那种,但我就是怕他。
缠在白泽神君脖子上的那条竹叶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我讪笑着冲他们行了一礼。
白泽神君暂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对我一笑之后就不再看我。
我连忙转身,朝时缘的天镜走去。
时缘那边没什么意思,围着的神仙不多,不过敬沭和百花仙子都在那儿。
我笑脸盈盈地和百花仙子问好,百花仙子夸我比凡界的时候更帅了。
必须的必须的,哈哈哈哈。我如今的样子与在凡界时稍有差别,穿着是自己的那身毛化成的,金灿灿的,好不华贵,比在凡界时要好了不知道多少,脸部轮廓更加分明,额上还有血红色的妖纹,自己看着都要帅死了。
不过时缘教我做狼要谦虚,我面上也就只是抿嘴一笑道:“仙子过誉了。”
一旁的敬沭嘁了一声,“下了趟凡,都开始说人话了。”
敬沭这厮一说话,我就想起当初要他除邪灵时,他说:“司命说留着他有用,让我别管。”
留着他有用,呵呵,留着他把我搞死,死法还这么惨,掏心啊,多大的仇啊这是。
敬沭过来拍拍我的肩,“狗蛋儿啊,你和师叔如果少折腾一点,根本不会这么短命。”
“我折腾什么了?”
敬沭:“你嘴贱啊,装逼一时爽,搞的整个大耀国都知道你们那点事了,本来那个孙易不会找上你的,那个邪灵最后也应该被云华宗除了,结果你们给了他希望,人家拼死跑出来,不仅弄死了一个云华宗弟子,还搭上了更多凡人的性命,虽然看起来不怪你们,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你们的罪业。”
我:“凡人的生死不是早就被决定好了吗?”
敬沭:“就算他们生死有命,但和你扯上关系了就不行,司命也是为了让你的命谱里少点罪业,所以早早的让你结束了。”
我:“真的不是因为他懒得改我命谱了,所以才让我短命的吗?”
敬沭:“……那也是你有错在先,反正你也回天界了,说啥也晚了。”
我:“……可是就算我死了,不是还有时缘嘛,邪灵难道不会为了他继续残害别的百姓吗?”
“你应该知道邪灵为什么掏你心吧,”敬沭不等我回答接着说,“渡劫仙的心脏对他们来说,是助长功力的灵丹妙药,而且渡劫仙在凡界一般都很弱,对他们来说一抓一大把,但对上真正的仙,就算是个谪仙,像师叔那样香火旺盛的,他们就只有被吊打的份,没哪个邪灵会闲得蛋疼去找他麻烦的,所以你们那才需要监护者,邪灵发现这个渡劫仙是有真仙护着的,就不敢找上你了。”
难怪那邪灵在浮逸县逗留了这么久,合着是在观察我有没有仙护着。
敬沭:“凭南县那个倒霉悲催的陈德,被他附身的一个月就是在近距离观察你,然后被我碰上了,不过司命让我别杀他,我就没理他了,后来为了让他下定决心去杀你,我就没有再出现了。”
我:“这话引起了我的极度不适。”
敬沭:“忍着。”
忍你大爷。
我送他一白眼。
敬沭乐呵呵地收了白眼,接着说:“你这狼也是没用,竟然都没发现邪灵偷偷附身到那个青楼女子身上。”
“啊?”我问,“什么时候附到人家身上的?”
“那两个衙役进牢里抓她的时候,”敬沭解释,“前一晚邪灵藏在了衙役身上,躲了你们的搜查,那个时候附到那女人身上,其实他还是忌惮我,以为我躲在暗处观察你们,担心离得远了攻击你会被我阻挠,”敬沭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搞得那么复杂,一点都不懂我的苦心。”
我发现敬沭这人随便干点啥,都能让我爆粗口,苦你大爷的心!
我不能继续和这家伙说下去了,看缘缘看缘缘,一个时辰不看缘缘都气得慌。
我憋着一肚子气,原地蹲下看时缘的天镜,耳畔却传来百花仙子和敬沭的调笑声。
百花仙子:“你呀你,一天不欺负人家就不舒服吗?”
敬沭:“你刚才夸他帅,我不高兴了。”
我去,一大男仙的,还能再小气点吗!
百花仙子捂嘴笑,“你最帅你最帅。”
敬沭:“好敷衍啊仙子,再来一遍。”
我心中一阵悲凉,没想到敬沭居然这么臭不要脸,更没想到离开了缘缘,我居然会这么亮!
我默默地起身走远点,找了个亭子坐下看缘缘。
时缘已经知道段浔死了的消息,白桦告诉他的。
不过他没啥大表情,应了一声就让她回去,毕竟我又不是彻底见不到他了,没什么可伤心的,就是可怜我缘缘剩下七十几年都只能独自一仙过了。
时缘是在外面见的白桦,土地庙里还有凡人在,他也不打算回去了,几步越上了我们常坐的那棵大树,在那儿静坐了几个时辰。
直到金乌当头,树影垂直,时缘才感到有点热了,转身下了树,走进了虚境。
时缘挥手开了虚境的入口进去,然后入口一闭合,我就看不见他了。
“诶!什么情况?”
周围那么几个神仙只有我一个感到惊奇。
敬沭和百花仙子本来在那边腻歪,听到我这一声惊叫,走了过来。
百花仙子道:“时缘进虚境了啊,天镜是看不到虚境里面的事情的,这事你们才来的小神仙都不知道。”
“啊?”
我感觉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忍耐都是个屁!
好气啊!
我幽怨地看着他们两个,“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敬沭说:“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百花仙子附和:“就是,又没什么好处。”
我:“我感觉自己是个傻子。”
敬沭:“终于认清现实了。”
我再次起身离开他俩,找了个地方蹲着,抱住我自己生闷气。
我连着两天坐在瑶池边看时缘。
护国寺的人在段浔遇害的第二天丑时,就将尸首搬来给时缘。
时缘看了眼那个满身都是血的尸体,道:“把尸体送我这儿来干什么,不知道的该以为他是在我这儿遇害的了,送回凭南县县衙去。”
孙易该不知道说什么。
时缘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孙易,道:“他回天界去了,又不是真的死了,我也不能把他从天界拉回来。”
护国寺一行人只好默默地把尸体搬去凭南县县衙。
凭南县县令死了的事情就这么小范围地传开了,有姑娘跑到土地庙哭,其他不知道的姑娘一问,登时都哭了。
彼时还有个跪着祈福的,时缘被吵得有点烦了,照着折子给了他点气运,就走跑到虚境躲着了。
我看到这里也有点伤感,我问百花仙子我能不能下凡。
仙子说:“无事不得私自下凡,不过你去向玉帝和王母请示一下应该可以的。”
百花仙子人美心善,我要是问敬沭,他一定会说:“狗蛋儿啊,下凡你就别想了,老实在天庭呆着吧。”
不说那个烦狼精了,我挥别了百花仙子,朝皇极凌霄殿飞去。
玉帝挺好说话的,我刚提出自己要下凡,他就把通行令牌给我来,还嘱咐我时缘回天界了再还他也不迟。
我拿着令牌,在天兵面前晃了一下,就下了南天门。
风的呼啸声过了之后,我出现在了时缘的庙门口。
那时是卯时,庙里还没人,时缘躺在美人榻看我,也不觉得有多惊讶。
我没有压抑我的开心,一边走进去,一边问他:“缘缘,见到我不觉得开心吗?”
时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知道你会下来。”
“你怎么这么确定,”我跟他抱了一下,“万一我不下来呢。”
时缘没松开我,跟我脸贴脸,他说:“我还不懂你吗,你不会舍得让我独自一人在凡界七十多年。”
我亲了他一下,亲在脸颊上,“还是缘缘懂我。”
时缘用力抱了我一下,“离渊,你走的这两天我才发现一件事……”
“嗯?”
“这地方没了你简直是万丈深渊。”
我面颊一热,却听时缘接着说:“这些凡人女子太可怕了,我怀疑孟姜女是她们的前辈,昨天土地庙的屋顶都要被她们哭下来了,今天怕是要再来一回。”
时缘整个人都挂在我身上了,若是没有我的支撑他怕是要滑到地上去。此事不劳他说,昨天隔着天镜我都能感觉到他当时深深的心累。
我抱着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道:“你就不能让我多感动一会儿吗,嗯,我回来了,咱们不理她们,就让她们哭去吧,我陪你。”
从此我开始了在时缘这儿混吃混喝的日子。
段勤夫妇自从见过我后,就万分的中意我,有事没事就来给我送些小点心或者段林氏给我做的衣服。
段浔向我抱怨,要不是他还有我,根本吃不到这些小点心,他还说现在段林氏给我做的衣服比给他做的还要多。
我只好摸摸他的头说:“你既然都是我的人了,还分什么你我,你娘给我送纯粹是因为凭南县没我这儿近罢了,再说她跟她儿婿搞好关系,你这个做儿子的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段浔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还是点点头表示我说的都在理。
之后段浔带了他的堂弟来过几次,那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小孩儿,没事总和段浔吵架,还动不动就孔子曰孟子曰荀子曰,不愧是即将参加科考的,很有今科试子的风范,不像狗蛋,是混过来的,现在除了说点好听的让我高兴一下,什么正经诗都念不出来,不过这也够了,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段浔听得懂洪柏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找不到同样水品的话怼回去。
洪柏曳赶考那天,段家二老和洪家人一起到土地庙旁为他送行,彼时庙旁已经修了一座亭子,他们就在亭中给洪柏曳送行,段家二老的意思是段浔当初就是因为赶考前来此拜了拜,得了我的帮助,所以才能高中,这次让洪柏曳也拜一拜必定也能高中。
我没给他们喝符水,所以他们没看到我敲了一直在说“承让”的段浔的头一下,不过他没有被影响,甚至毫不谦虚的拍拍胸脯说:“就是这样。”
段小妹质疑:“真的不是因我侄儿婿心悦你,才特别关照你的?”
段浔大放厥词:“游风如果没中状元,您尽管提刀见我。”
游风是洪柏曳的字。
一年后的五月中旬某天傍晚,段浔跪在段小妹的菜刀前冒冷汗,“姑姑,我错了。”
段小妹拿了块丝巾擦拭刀面,仿佛这是把绝世好刀,“小离渊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姑姑会给大哥和嫂嫂带去的。”
段浔咽了下口水,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姑姑,何谓舍得,先舍后得,这次虽然失了个状元,但保不齐日后游风能有更大的出息。”
段小妹收了菜刀,拍拍段浔的肩,“侄儿啊,姑姑这次也不是来干什么的,就是来劝劝你,你虽然是土地神的人了,但说话也该留点后路,别说的太满。”
段小妹说完就走了,待她的身影彻底不见了,段浔后倒在了地上,有惊无险地拍拍胸脯,“终于把这关混过去了。”
敬沭在段小妹来的时候就下来了,分了我点瓜子,和我一起坐在蒲团上看他们。
段小妹走了之后,敬沭丢给他一颗瓜子,嘲笑他怂。
段浔摆摆手,“那是我人类姑姑,我不得敬重她一点嘛。”
敬沭:“需要敬重到跪下吗?”
“凡界百善孝为先,”段浔说道,“你在百花仙子面前更狗腿。”
敬沭讥笑:“比不上你在我师叔面前狗腿。”
“废话,我这么爱他。”段浔说完跑到我后面给我捏捏肩,“美人榻上卧美人,缘缘,坐着累不累,要不要在榻上躺一躺?”
我点点他的头,“说得好听,东西还得我变。”
段浔蹭蹭我的脖子,“回天界后你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要不你先躺我身上?”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你身上硌得慌,我才不要。”
敬沭狠狠地咬碎瓜子壳儿,道:“师叔你已经九百岁了,该成熟点了。”
段浔环住我的脖子,让我能靠在他身上,我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就听他说:“我宠的,你师叔想怎么就怎么。”
这话虽然听着别扭,但我还是非常高兴,认同地点了点头。
敬沭收紧了自己的拳头,掌心的瓜子不堪其怒,纷纷掉到地上。
我问他:“你下来干嘛的?”
敬沭深呼一口气后,对段浔说:“凭南县有人出事了,你没事小心点,死了别找我。”
段浔挥挥手,“又没关系,反正我遇到危险后你总是要出来救命的。”
敬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很得意的地笑了起来,然后飞回了天界。
虽然不知道敬沭在得意什么,但是段浔说得也没错,只要司命星君不让他此刻死,再危险敬沭都得扛下来,不过看敬沭这个样子,段浔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我没把这个想法告诉他,我还是希望他能在他这一世的最后几天里活得高兴点。
段浔没和我磨叽多久,就被他们衙门里的人叫走了,说是他们衙门里一个人在浮逸县失了魂。
段浔赶过去看了,隔了几天事情结束了,他过来跟我说是上次逃掉的邪灵干的。
这事我知道,敬沭告诉我了,他还让我不用管邪灵的事,因此听了段浔的话我也只是摸着他的头,再三叮嘱他要小心。
段浔当着我的面点头了,但他显然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这让我在一个月后接到段浔死讯的时候有点生气。
小蛇妖说段浔是被附身到青楼女子身上的邪灵捅了个透心凉。
娘的。
这个狗蛋怕不是傻的。
有没有被附身都看不出来,看来等我回天界后,一定要往死里逼他修炼。
念在家丑不了外扬,我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冷漠地让小蛇妖先走。
土地庙里喧哗的姑娘们,暂且不知道传闻中的县令大人已经升天了。
原谅我用喧哗一词形容她们,因为她们真的吵得我头疼,我不想回土地庙去,即使一刻钟后有个正经的求姻缘的人要来,我也不想回去。
他人的姻缘与我何干,本仙自己的姻缘都升天了。
我坐在平日里和狗蛋一起坐着的树干上,看着我和狗蛋一起看过的风景,其实这个风景看的也不全,因为前面还有树挡着。
土地庙前是一片林子,里面什么树都有,不时会有一只鸟飞出来溜达两圈再飞回去,从此处再往前七八里便是观山村,是把段浔养大的地方,但是狗蛋长大的地方在我身后千里之外的临仪山,也在我们头顶的天界。
如果狗蛋的亲生父母没有造孽没有被我杀死没有离开狗蛋的话,我们的结局也许会有所不同。
说不定我最后的飞升会失败,说不定狗蛋最后也会成为一只恶狼然后被仙门除去,说不定最后我们都飞升了但是彼此毫无交集,也许会有,但是依我的性格,我对那些不熟悉的人一般不会太放在心上,不过如果一直对我很上心地追求,我会答应也说不准。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设想,还有太多谁也不能担保的因素会发生,例如狗蛋没飞升就娶妻生子了,例如他飞升失败了,例如他到天界后和我完全见不上了……
类似的想法我近三百年来都有想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好的,都成了仙,还在一起了,不过曾经感到庆幸的是,狗蛋不仅没怪我还跟我这么亲,尽管当时觉得他太黏我了,黏得我都不能和别的神仙好好交流几句了。
我坐在那儿想了很久,直到日头高照,周围尽是腾腾的热气。
有点热。我扯了一下衣领,翻身下树,进了虚境。
虚境里冬暖夏凉,有点舒服,我没忍住就睡过去了,待到醒来便是戊时了,土地庙里的人早就散完了。
我坐在土地像上,拿着厚厚的折子等到子时,又翻开折子勾选了新的一天的名单。
清平县县衙半年前给我这里换了一座新的土地像,是按照段浔画的我塑造的,虽然依旧是座泥像,还刷上了漆,但是本仙天生丽质,泥像也比寻常庙宇的要耐看,那些来我庙里的姑娘都这么说。所以孙易等人搬着段浔尸体进来时吓了一跳,让我分外不理解。
尸体离他们那么近,他们不怕诈尸,却怕我这个仙。
孙易解释说是没料到我会坐在土地像上,还以为好好的泥像成精了。
段浔的尸体放在一个棺木里,他们把棺木放下,我看了眼满身是血的尸体,道:“把尸体送我这儿来干什么,不知道的该以为他是在我这儿遇害的了,送回凭南县县衙去。”
孙易很是错愕,他大概在奇怪我和段浔感情这么好,为什么不是抱着他的尸体大哭一场,而是这么冷淡的要他们把尸体送走。
我说:“他回天界去了,又不是真的死了,我也不能把他从天界拉回来。”
我说的是实话,但他们显然不是很懂,估计他们在敬沭的影响下,还以为神仙下凡是很随意的事。
他们又搬起棺木走了。
凭南县县令死了的事在凭南县传开了,有个姑娘跑来土地庙哭,连带着所有姑娘的哭起来了,这哭声简直是震动天地。
那个来庙里祈福的被这阵势吓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我实在是被吵得不行了,照着折子上写的给他赐了福,甚至懒得不等他说出心愿,赶紧跑出了土地庙又进了虚境。
虚境成功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这里只有树叶的轻吟与鸟的脆鸣。
我倒在椅子上,用手臂挡住眼睛,低叹了一声。
万籁俱寂之际,我忽然想起狗蛋现在估计坐在天镜边上看我,于是拿下手臂,朝上望去,“狗蛋儿,你在吗?”
我想象了一下,天镜那边的狗蛋此刻应该翘着嘴角说:“我在。”
他回了天界应该已经有了人形,样子大概也与凡人段浔相差不多,额上会有个妖纹,若是再加一对狼耳朵……
我忽觉腹下一热,连忙蜷曲了身子,抬手捂脸,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有点丢人,于是又转了转,干脆趴在了椅子上。
椅面是向上翘起的,我贴上去时有点不舒服,便稍微弓起了身子。
其实我对此事没多少经验,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时,师兄让我去通云峰下的天华池泡着,此后每次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对这事得认知还是来自那些凡界女子给我的话本。
我回忆了一下话本里的文字,想象着若是狗蛋在我身下,衣襟大敞,面色红润,侧脸嗔视,目若秋波,真是……真是……
我的手不自觉地就要朝那里伸去,但是思及还有天镜的存在,又捶了下脑袋边上的椅面,咬咬牙忍了。
然而情欲本非我等所能控制的,我思考了一下拿什么东西挡在我上空的可能性后,挥挥手让虚境里的树快速生长,在离我半步高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屏障。
我头抵在椅靠上,一手攀着美人榻的边缘,一手握在那里,本能的动着,狗蛋的脸在我脑海中蹙眉低吟。
他叫我:“缘缘。”
“……”
我闭着眼喘着粗气,加快手上的动作。
完事之后我看了一下沾着白浊的衣摆,感到万分羞耻,赶紧换了一套衣服。
今天我都不想出虚境了。
我一手垫在脑下,一手垂下椅子。枝叶我已经撤走了,但是虚境对上去的天空也是见不到金乌的,甚至没有云,我就对着那湛蓝的天发呆。
狗蛋必定是舍不得我一人在凡界这么久的,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来。
我没像昨天那样睡着,但是依旧不想出去,土地庙里至少得闹腾到酉时,我那个时候再回去也不迟。
明天的折子也懒得勾了,随缘看吧。
等到头顶的天上有了星星,我才走出虚境,呆坐在蒲团上。
坐久了屁股有点疼,还是变出美人榻躺着舒服。
卯时,狗蛋出现在了庙门口。
他的样子变一点,棱角更加分明,笑起来倒还是那个傻样子。
他问我:“缘缘,见到我不觉得开心吗?”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大惊小怪,“知道你会下来。”
“你怎么这么确定,”他抱了我一下,“万一我不下来呢。”
我听了这话不由一笑,道:“我还不懂你吗,你不会舍得让我独自一人在凡界七十多年。”
他跟我亲昵了一会儿,说:“还是缘缘懂我。”
我看着他的脸回想起昨天,脸上不由一热,赶紧抱住他不让他看见我的脸,并且和他没话找话说:“离渊,你走的这两天我才发现一件事……”
“嗯?”
我本来想说凡界女子如何恐怖,幸好他是男子,但是开口就成了:“这地方没了你简直是万丈深渊。”
狗蛋和我都愣住了。
人说下意识说出口的都是真心话。
但这怎么可能是我的真心话!
怎么可能!
我怎么会在心里说这样肉麻的话!
哼!
我连忙解释,真的不是掩饰,“这些凡人女子太可怕了,我怀疑孟姜女是她们的前辈,昨天土地庙的屋顶都要被她们哭下来了,今天怕是要再来一回。”
我整个人都绝望到挂在了他身上,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狗蛋抱着我叹了口气,还拍了拍我的背说:“你就不能让我多感动一会儿吗,嗯,我回来了,咱们不理她们,就让她们哭去吧,我陪你。”
狗蛋说到做到,当一堆女人穿着白衣跪倒土地庙里哭的时候,他拉着我躲进来虚境。
一进虚境他就把我扑到美人榻上,对着我的脖子一阵乱啃。
我推开他的头,“回了趟天界你怎么还野起来了。”
他一下子把下巴搁到我胸口,“缘缘我想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推着他坐起,“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怕他说“可以像你昨天那样挡起来”,结果他却说:“天镜是看不到虚境里面的。”然后重新抱着我倒在了美人榻上。
我傻了,一想到昨天的“多此一举”,有点烦躁,又有点小庆幸。
狗蛋看我表情不对,问我:“缘缘,怎么了,嗯?”
我撞了他的头一下,翻身将他压在下面,心念一动,周围的环境变成了我天界仙府的卧室,身下躺的也不再是美人榻,而是我的床。
段浔见此不由眼中发光,“缘缘,你这是做什么……”
“做你。”
我低头对着他猛亲,狗蛋一开始愣住了,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掌握了主动权。
他的攻势有点猛,我想推开他,但他却按着我的后脑勺,不让我离开,直到我快透不上气的时候他才松开。
我们看着对方,喘着气。
我深呼了几口气,刚要开口,狗蛋伸出食指阻止我开口,“嘘,都交给我吧。”
他浅金色的眼眸看着我,里面藏着浓厚的欲望,如同野兽盯着猎物。
我捧着他的头,要他闭眼,他很顺从的闭上,我俯身亲吻他的眼睛,然后抱着他的头蹭了蹭。
他睁开眼看我。
“狗蛋啊。”
他瘪下嘴,“缘缘,你以后都叫我离渊好不好。”
“你嫌弃我给你取的名字?”
“我不……我没……”他一开始大概是想说“我不敢”,哼,别以为话头转得快,我就听不出来了。
狗蛋继续苍白地解释:“现在天界都叫我狗蛋,缘缘,你在我心里地位非凡,我希望你能给我特殊待遇。”
“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怎么个非凡法?”
他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圈,道:“我的心只有这么小,只装得下最重要的东西。”
他将圈举到眼前,我透过那个圈只看得见他,料想他也应当如此。
他说:“里面都是你。”
我抿嘴看着他,然后不好意思的弯腰拿头撞了他的胸口几下,再一叹气,捏着他的下巴,啄了他一口,对着他望眼欲穿的眼露出痞痞的笑,“既然如此,那我自然是怎么都得答应了,离渊贤弟,觉得如何?”
“缘缘说的都对。”他伸出一只手捏了捏我充血的耳垂。
我抓住那只顽劣的手,没有松开,抓着他翻身坐在了床沿。
离渊被我抓着的手一用力,他就坐了起来,另一只手撩开我垂在耳后的头发,对着那里烙下一吻。
我一侧头与他没来得及离开的唇角相触。
他被我抓着的手挣脱,想要去拉我的玉腰扣。
我连忙阻止他,“离渊,白日宣淫是不对的。”
“那我们晚上再……”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若是觉得你的修为拼得过我,你可以试试。”
“可是缘缘,你心神一乱,灵力也就跟着紊乱了。”
“……这……这说明我先把你治住就行了……”
“缘缘,你还记得我被当作妖怪的那回吗,”段浔向后倒在了床上,单手撑头,戏谑地笑道,“我的缘,你接个吻都能紧张。”
我眉头一皱,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自己心爱的人质疑能力,我抓着他两只手按过头顶,然后将他定住,“你想试试吗?”
凡人都说说话不能太满,我今日算是知道这话的意思了。
“哎呦!轻点!这九百年的老腰要是折在你手上就是你的罪过了!”
我趴在床上,感觉自己无边的寿命登时只剩下了半条。
狗蛋这臭小子说的没错,我真的是亲个嘴都能乱了心神。
气死我了。
刚解开他的带扣丢到地上,就被他反过来摁倒。
与我们整日修炼的人类不同,他们兽妖一族在化形之前,并不依赖自己的修为,而是凭借自己的体能生存下去,像狗蛋这种四脚兽,四肢力量本就不凡,尤其是他还有八百多年蹦蹦跳跳的经历,那臂力和坐在家里读书的段浔不是一个水平的,简单来说,灵力暂时不可靠的我完全反抗不了他。
狗蛋将外衣脱去,单手就把我双手按到头顶,挣都挣不出来。
另一只手有条不紊地解着我的衣裳,玉佩扣子落到地上啷当作响。
他的手抚过我的胸膛,捉住我身下一处。
他说:“没有膏药,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我发觉自己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委屈你自己去。”
他低声一笑,听到我耳中如勾人的魔音,“若是我来,你怕是要等很久了。”
这话听着我就不高兴了,我抬脚要踹他,但我此刻整个人都有点飘,力道都是虚浮的,轻而易举就被他捉住。
他顺着我的脚裸直摸到膝弯,然后松了抓着我手腕的手,将我腿拉开,弯下身子,在我大腿内侧留下一吻,然后头一偏——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一声惊呼脱口而出:“你!”
狗蛋抬眼看我,眼里的情欲没有丝毫掩藏的直入我眼。
我的脑子烧起来了,不,不只是脑子,我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人。
我闭上眼,不敢看也不敢想象现在的画面,即便如此,他那柔软又温湿的触感包裹着我,还是令我难以忽略,我不由地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情迷意乱中我释放了,狗蛋将白浊涂在了穴口,他生疏地做了扩张,然后磨磨蹭蹭地进来了。
我已然放弃了抵抗,然而他的技术令人落泪,戳了半天没到点上,急得我一把推倒了他,自己寻找。
我手撑在狗蛋身上,慢慢地起身,再慢慢地坐下,几次调整之后忽然被戳到了某处,一声闷哼溢出,被侵入的地方收缩,潮红在脸上晕开。
狗蛋见我这个反应,一挑眉:“这里?”随后不由分说地将我掀翻,开始运动。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记得这个过程还是挺愉快的,就是八百年没发挥过作用的家伙精力太旺盛了,本仙快被累死了。
完事的狗蛋趴在我身上不走了,还情迷意乱的亲吻我的锁骨,他娘的,我脖子和胸口一块全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翻了个身,将他掀下床,再自己躺回去。
狗蛋摔在了我们的衣物上,被玉腰扣磕到了屁股,他揉了揉磕疼了的地方,委屈巴巴地喊了声:“缘缘。”
缘你个大猪蹄子,你简直是老子的孽缘,当初捅死你亲爹亲娘,现在他们的儿子跑过来捅我了,这还真是传说中的现世报。
我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竖起中指,“下次再对着我发情,我废了你的孽根。”
“废了他你舍得?”
我变出一把小刀丢到他两腿之间,“你想试试?”
狗蛋立马正襟危坐,“不敢不敢。”
我冷哼了一声,变出一只盛着温水的浴桶,“过来给本仙清洗清洗。”
狗蛋屁颠屁颠地抱着我放进去,然后以更方便清洗为借口,自己也爬了进来。
我靠在他的怀里,闭眼由着他给我擦拭。
擦到那处时,我眉头一皱,狗蛋有所察觉,轻声说:“这里也要清洗一下。”
我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忍了。
清洗完后,狗蛋抱着我要将我放回床上,我看了眼皱成一团的被褥,挥手换了套新的。
我说自己腰疼,狗蛋主动请缨要给我揉揉。
这技术也不咋地。
狗蛋这家伙嘴还特欠。
“缘缘你这么容易乱心神,以前是怎么除妖的?”
“第一次做什么事情会紧张不是很正常的嘛,再说了,这打架和行房能是一回事吗,修仙宗旨是清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又不是说被捅了还不能有反应。”
狗蛋对我这样的解释哈哈大笑以示回应。
他完了。
这天我和狗蛋就赖在了虚境里,任外面的人自己闹腾。
我将虚境彻底布置成了我天界卧室的模样,连给狗蛋睡的狼窝都没忘记。
晚上狗蛋想爬到我床上,被我一脚踹下去,“你已经不是凡人了,听话,回自己窝里睡去。”
狗蛋抱着我一条腿,撒娇道:“缘缘。”
“狗蛋乖,听话,多大的狼了,该学会自己一只狼睡觉了。”
我抬起另一条腿将他踢开,并且抵着他,不让他上前一步。
“缘缘,你说好要叫我离渊的。”狗蛋又鼓起他的嘴,凡人们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恶意卖萌,我看说的就是他。
“你还说好要给我看你的狼耳朵呢。”我换了另外一只脚顶着他,不让他上前就是不让他上前,我的老腰到现在还是酸酸软软的,抬会儿脚都嫌累。
“那我变给你看,你让我上去。”
“行吧,反正你今晚啥也别想干。”
狗蛋应声而变。
两只毛茸茸有金灿灿的耳朵在他头上出现,相应的,他人形的耳朵就消失不见了,乌黑的发丝从耳朵根部开始变成金黄色,一只蓬松的尾巴在身后垂下,没什么存在感。
我脚下的力一松,狗蛋就扑到我身上了。
他今晚倒是乖了,什么都没干。
再敢干什么我废了他。
次日清晨,阳光正好,我坐在泥像上,翻了翻手上薄薄的折子。
时至巳时,只有祈福的人来,平日里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土地庙陷入了沉静。
这样过了四天以后的第五天,凭南县那边响起了锣鼓声,以及诵经声,惊天的哭声紧随其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还有挽歌声传来。
我和段浔坐在树上,朝那边观望,其实我们也看不见什么,不过也能猜到是给段浔的丧礼。
锣鼓声在凭南县内响了一阵后,朝我们这边来。
半个时辰后,击开道锣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随后是一对引路王,一只打道鬼,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的我眼花,大抵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看到段勤夫妇,段林氏已经哭得站不起来了,由段小妹和宜清公主搀着向前走,旁边的段勤表情沉重,步子也有点虚。
段浔亲人的后面跟着一群身着白衣的姑娘,哭得凄惨。
土地庙旁边早由他们挖了个坑,他们将段浔的棺材放进去,盖土的时候,段林氏没攀住段勤的手滑倒了地上,哭喊着:“土地神啊,吾儿如此心悦你,你为何不出手救救他……”
段林氏会这么想,纯粹是因为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情况,不知者无罪,我不会怪她。
我转头看了看狗蛋,“是我不救你吗?”
“啊?”狗蛋傻傻地看着我,我一把将他推下树,再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像落地这样简单的术法,狗蛋还是会的,我落地后,他在我旁边稳稳当当地站着。
我变了两碗水让狗蛋拿着,再取了两张符,点着扔进去。
狗蛋端着两碗水朝他们走去,我跟在他身后。
宜清公主是这么一堆人里唯一一个能看见我们的,我喊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来一看,差点叫了出来。
洪柏曳问她怎么了,她没说话,只是接过狗蛋手中的符水,递给他。
洪柏曳见此也明白过来了,接过水,问道:“我嫂子在这儿?”
宜清公主看了看狗蛋,在看了看他后面的我,点了点头。
洪柏曳喝了口水后再睁眼,一声惊呼没有藏住。
段勤转头对着他的方向,两眼无神。他爹他娘对他投来了不满的目光,洪柏曳讪笑着将手中的碗递给他们,“爹,娘,累了吗,来喝口水吧。”
“你哪儿弄来的水?”他爹又是疑惑又是不满地接过水,但没有喝。
洪柏曳见了急得伸出手,捧着碗向上凑到他爹嘴边,“爹你赶紧喝,喝了没坏处。”
他爹被他喂着呛了两口,抬起手要打他的时候,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狗蛋和我,抬起的手便顿住。
段小妹见丈夫没挥下去,以为他是不舍得,便帮了他一把,抽了洪柏曳一下。
洪柏曳一声“哎呦”过后,把水给段小妹让她也喝。
段小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见丈夫也对她点点头,便接过来喝了最后一点,然后一抬头,也看到了我们,她对上洪柏曳委屈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摸摸儿子的头,道:“谁让你呛你爹。”
洪柏曳巨委屈,不想理他娘,接过狗蛋手中另一碗水,走到段林氏旁边蹲下。
段林氏已经哭哑了嗓子,现在瘫坐在地上,靠着段勤的腿木愣愣地盯着逐渐被土掩埋的棺木,若非段勤扶着她的肩,只怕她就要瘫软在地上了。
洪柏曳小心翼翼地开口:“舅妈,喝点水吧。”
段林氏没有回头看他,哑声道:“游风啊,舅妈再喝口水,就该和你哥一起去了。”
洪柏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是劝到:“舅妈,哥他定然不愿你如此的。”
段小妹夫妇也劝道:“是啊,嫂子,小浔儿若是见到你这幅样子得有多伤心啊。”
我瞅了眼蹲在段林氏前面的狗蛋,虽然他面上没有表情,但我真没看出他有多伤心,反而觉得他有点兴致勃勃。
段林氏想了想,还是伸手拨过碗,喝了一小口,然后再一抬眼,就见她的离渊蹲在她前面看她。
段林氏呆视了他一瞬,然后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段勤大惊,喊着段林氏的名,掐着着她的人中,然后责问洪柏曳给她喝了什么。
洪柏曳傻愣愣地将手中的碗递了上去,段勤一看忽然瞪大了眼睛,这东西他两年来喝了不知道多少,他上下看了看蹲着的洪柏曳和站着的他爹娘和宜清公主。
段小妹说:“大哥,你也喝点吧。”
段勤看了符水一会儿,拿过来喝了个干净,然后他就看见死去的儿子的魂魄,蹲在前面,再然后他也和段林氏一样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洪柏曳挠了挠头,段勤夫妇连续倒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洪柏曳的父亲咳了两声,说他们伤心过度,要把他们送进土地庙里去,我和狗蛋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乱,便没有出手,还是由几个凡人壮汉将他们抬进土地庙的。
土地庙里没有给人躺的,但总好过外面的泥地,土地庙里仅有的两个蒲团被当做卧枕垫在他们脑下。
帮忙搬人的壮汉被洪柏曳老爹打发走,省得到时他们与我和狗蛋交谈时,让外人误会成全家都疯了。
指望他二人自己醒来得用很久,到时符水的时效都过去了。
我点了点他们的头,让他们快些醒来,不过片刻,他二人便悠悠转醒。
刚醒来的段勤尚且有些木讷,“我这是在哪儿?”
段林氏倒是很快就想起来了,头一转,便看到了蹲在旁边的狗蛋,这一看就动不了了,眼里泪水直流。
我就站在狗蛋身后,见他没反应,便不着痕迹地踢了他一下。
狗蛋被踢后,虽然对我不满,但还是露出了笑容,对段林氏喊了一声:“娘。”
“浔儿……”段林氏闻言颤抖着伸出手,描摹狗蛋的脸,手指伸到额头的时候停住了,“儿,这是什么?”
我一看,是金毛狼的妖纹,真解释起来就挺麻烦了,而且可能说着说着就泄露天机什么的。
我在狗蛋旁边蹲下,拿着袖子假装擦拭,实际上是施点小法术将那妖纹隐去,“你看看你,玩了我的朱砂还不擦干净。”
聪明一点的应该看得出我是在掩饰什么,但是段林氏现在痛失爱子,即便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也不会想太多,尤其是待我移开手后,见儿子的额头又是白白净净的一片,便也应和我说:“是啊浔儿,别吓娘了。”
狗蛋温和地点点头,“知道了娘。”
段勤缓过来后又恢复了那副严肃的样子,“离渊,你在土地神这边不要给他添麻烦……”
段勤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很是严肃,话不多说,谁想到此刻竟然能唠嗑这么多,狗蛋在旁听得只来得及点头应是,根本插不进话去。
段林氏也被段勤叨叨地回了点神,她推了段勤一下,简单粗暴地打断了他,“你可少说点吧,我儿又不是傻子。”
狗蛋那边点头点习惯了,还在“嗯嗯”的点着,我就蹲在他旁边,一把按住他的头揉了揉,他把我的手抓下来揣到怀里,他转过来看我,然后对我笑了。
我与他视线交缠也没忍住笑了。
庙里其他人在说些什么我也不仔细听,反正与我没多大关系。
段勤夫妇在得到了狗蛋不会离开土地庙的保证后,才出了土地庙,继续为段浔凡体的丧事。
段浔的墓立好了之后,一大帮子人回到了凭南县,狗蛋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开始担心自己这三年给凭南县赚的钱够不够他们吃的。
段浔的丧事之后的一个星期,还有一些姑娘来我这儿哭得梨花带雨,之后渐渐的就稀了,平常来的都是有正经事来祈求的。
段勤夫妇有来过几回,但他们毕竟是凡人,还需要柴米油盐过活,再加上年纪也不轻了,总是在山上爬上爬下的身体也吃不消,所以之后只在春节期间才来。
我和狗蛋悠闲地过着自己滋润的小日子。
第二年十五过后,浣柳先生赵携要来。
狗蛋问我;“他怎么又来了?”
“宜清公主说的吧。”我坐在树枝上,看着金乌从东边起飞,曙光洒向大地。
“他是怎么和宜清公主扯上关系的,”狗蛋问,“洪柏曳被撬墙角了?”
“我说过洪柏曳才是宜清公主的驸马,你信不过我吗,”我拿折子轻敲了他一下,“赵携的妹子跟宜清公主关系不错,只是宜清公主之前忙着找洪柏曳玩,今年国宴的时候才在御花园和人家碰上,这才想起来告诉了她。”
他拿过折子一看,“申时二刻?呦,还是最后一个人,那他走了我们就可以……”
狗蛋冲我挑挑眉,我回他一张冷漠脸。
狗蛋吐了吐舌头,“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有利于增进感情。”
我们商讨了一下该怎么跟赵携说清我们的故事。
狗蛋:“要不我们就别理他了吧,管别人知不知道我们的事。”
“有道理。”
那天赵携来了我们没有见他们,反正他和荆王都是普通凡人,不喝符水就看不见我们,在他们面前吃喝打闹都没问题。
不过赵携此人真可谓是意志坚定,我们不见他,他就在凭南县找了家客栈住下了,连着跑了一个月。
当然我们都没见他。
然后赵携又消失了一个月,回来时带着宜清公主。
狗蛋问我他要是不见宜清公主,洪柏曳会不会被甩。
我说我不知道。
赵携照旧是傍晚来的,他当然是看不见我们的,我弄了碗符水递给宜清公主,由她交给赵携,并且让她告诉赵携,这是两人份的,让他别一次性喝完。
宜清公主原话转告,赵携想都没想就接过来喝了半碗,然后给荆王喝了半碗。
荆王现在穿的是普通常服,与赵携的相似,这是已经与赵携的妹妹完婚了。
狗蛋不解:“他为什么还要跟着赵携过来?”
我翻开折子看了一下,“荆王善画,这次受徐邯的邀请,给我们俩画绘本。”
狗蛋拿过折子扫了一眼,一抬头正好对上了荆王对我二人仔细观察的目光,他被抓了包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冲我们行礼。
赵携是来听故事的,他拿好纸笔,就等我们开口了。
我和狗蛋一对眼神,将提早编好的故事告诉了他。
狗蛋……啊不不不,段浔,本是天界的神仙,下凡渡劫,正好降临此地,我观山村的土地神,那天观得异象,前往一看,发现是十月前来求子的一位妇人产下了这位上仙的转世,因担心他被邪灵窥视,便日夜守在他身边,并在其赶考时,方才现身与他见了一面。
“中间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说,“就不用我说了吧。”
赵携认真点点头,“您继续。”
再后来,段浔离开了我能控制的范围,去了别县,然后就被邪灵掏心而死,他回了天界,万分想念我,便向玉帝请求,下凡来陪我。
赵携的刷刷几笔迅速记录完,然后心满意足的告辞了。
宜清公主起身时,我给她塞了一张符,“公主及笄时可要小心。”
宜清公主捏了捏符,朝我拜谢。
送走了他们三个,狗蛋拉着我进了虚境。
自从他第一次尝到了甜头后,他就连亲都别想亲了,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失足造成千古恨。毕竟我的原则是在一个地方跌倒过,就绝对不会再跌倒第二次。
狗蛋说,这是因为我从此就绕开了那个地方不走了,而不是我克服了这个问题。
他还说:“缘缘,你这样是治标不治本,是不可取的。”
哼,我会中他的激将法吗。
那天以后,我一把狗蛋定住,就不再碰他,任他求破天都别想,他也终于明白了,在他的修为在我之上之前,他再也别想对我干什么。
这让狗蛋对修炼的有了动力,每天都抽出一段时间跑到天界去拼命修炼,毕竟这一百年是他超越我的唯一期限。
我感到欣慰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屁股疼。
狗蛋抱住我,在我脖子边上嗅了嗅,然后在我动手之前松开了我,乖巧地坐在我旁边。
“你给宜清公主的那个符是什么?”
“普通的平安符罢了。”
“她及笄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她人生中一次普通的刺杀罢了,她母亲那种身份,却被皇帝这么宠着,肯定要被人仇恨的。”
“有严重到需要你给她一个平安符?”
“还不是为了我那个准备宜清及笄礼的礼部侍郎小舅子,这张平安符会把他们可能遇到的危险直接化解了,保证宜清公主及笄时毫无差错,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狗蛋听了我这话没有再问我宜清公主会遇到什么危险,而是惊呼:“洪柏曳成了礼部侍郎?”
“谁让他未来夫人比较厉害。”
“不及我夫君厉害。”
狗蛋的吹捧让我很受用,我靠在床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也就着我的手蹭了蹭,然后变成狼形,跳到我怀里,我挠了挠他脖子下面,他舒服地直哼哼。
赵携这次的戏本与荆王的连环画本应该早就和徐邯定好了合约,赵携那边戏本出来一个星期都没到,最早的戏班子都还没出演,他们就出了拓印连环画,土地庙这边再次陷入人山人海。
我和狗蛋照旧这么过着,并没有被这些打扰。
又过了三个月,那个掏了段浔的心的那个邪灵后来被云华宗的几个长老联合起来除了,结果发现邪灵是原处州知州,因为人陷害,临死前心生怨念,故化作邪灵,虽然残害了不少无辜百姓,但也没有忘记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护国寺查了一下,发现下毒毒死他的奸人也在抄家名录之中。
狗蛋从天界回来后告诉我,邪灵在浮逸县之前杀掉的都是些人渣败类,偷奸抢盗之徒,直到他潜伏在浮逸县后,为了观察我们,这才害死几个良民。
“司命星君还说我们作什么不好非要作死,本来邪灵第一次被云华宗围剿时就该发现自我,心甘情愿被除,结果我们的事传出去后让他起了他念。”
我捏了捏狗蛋头上顶着的毛耳朵,他现在紧紧地抱着我不松手,尾巴垂在身后,每次狗蛋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就装可爱求饶。
昨天云华宗的长老们各自带了两个弟子来拜会我,傻狗蛋刚从虚境出来,还是狼的样子,一边哈切连天,一遍脚步虚浮地走过来,挤过层层人墙,直接把我扑倒在地,还舔了我两下,看得云华宗的人都愣了神。
狗蛋尚不自知,前蹄一弯,挂在我脖子上。
幽幽金光浮现在他身上,他化成了人形,头上支棱着一对狼耳,他亲了我一下,“缘缘,早上好。”
一名长老弟子讷讷地开口:“师兄,这狗……”
他师兄说:“这是金毛狼,师弟……”
我感觉到狗蛋的身体渐渐僵硬,然后他使了个隐身术,并且传音给我说:“今天天气不错,我我我先去天界了。”
好狗蛋,有出息了,都会用隐身术了。
云华宗的各位面面相觑,我们的事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了,但是知道和当面撞见又是另一回事了。
长老中辈分最大的向我禀告了那些事后,赶在凡人来前带人走了。狗蛋也在天界待到现在才回来。
我手指夹住狗蛋的尾巴,轻轻甩了甩,然后蹭了蹭他尾巴周围。
狗蛋收紧了他的手,“缘缘……”
我没忍住笑了,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狗蛋头转过来看我,又叫了我一声,我揉了揉他的头,拍拍他的屁股,“下次注意点,别再在人前丢人了。”
狗蛋点点头。
我问他:“你还看了别的吗?”
狗蛋道:“看了段浔亲戚们的命程。”
“怎样?”
狗蛋说,洪柏曳和宜清公主三年后成婚,洪家举家搬到东都,段勤夫妇没跟他们走,留在了清平县,次年年后搬到凭南县开了私塾,住了八年后,段林氏在台阶处摔了一下,摔出毛病了,没过半年就走了,也葬在了土地庙旁,段勤之后就关了私塾,回了观山村,停留了几天后请人在土地庙边上建了小屋。
我听后沉默了一下,“在土地庙旁边?”
狗蛋拱了拱我,“你拐走了人家的儿子,人能不来找你嘛。”
我拍了他一下,“明明是他家儿子勾引我来着,怎么能说是我拐人家。”
离渊抬脸看我,金色的眸子配着他的脸分外好看,他们金毛狼族果然个个美人。
他说:“反正他儿子交代给你了,你不准不认。”
之后的事诚如狗蛋所说的发生了,段勤最后在我这儿住了两年,便下去陪段林氏了。
洪柏曳和宜清公主恩爱多年无后,问起原因,却道洪柏曳舍不得让宜清公主受苦,他们成婚二十年后皇帝驾崩,李美人随他而去,太子登基,皇后向来看李美人不顺眼,洪柏曳怕他们对宜清公主下手,辞官隐居在观山村,一起生活了二十七年。
几十年于我们而言不过眨眼间,于凡人却是一代人的成长,与另一代人的老去。
土地神与县令的故事始终以戏本的形式流传在凡界,当初哭着为段浔送行的姑娘们或是嫁做人妇,或是孤身终老。
清平县与凭南县凭借我俩的故事发展了旅游业,段家三人的墓时刻有人看守,土地庙百年来也香火旺盛,经久不衰。
处州土地后来有来说我这百年来,分去了他一半的信众,他拿出他的折子对我比划了一下。
“以前它都这么高,”处州土地做出了二指的高度,然后点了点手上拿着的一指厚的册子,“现在就这么点了。”
“怎么,你不高兴了?”
“那倒不是,只是想到不久之后,这些人可能就要回来,我就头疼。”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土地庙三十年前扩建过,规模是原先的两倍不止,连段勤当年建的小屋也被并了进来,作为官府人员的休息室。
处州土地转了一圈发现构造与他处西山的庙极为相似,“他们这是要把你这儿变成第二个处西山啊。”
我不甚在意地耸肩,“很快就不是了。”
“什么就不是了?”狗蛋在我身边立住。
这七十几年来,狗蛋每天都会抽出六个时辰去天界修炼,修为也蹭蹭上涨,终于达到了我三百年前的水平,只是想要超过我,接下来不到五年的时间,他还得加把劲。
处州土地没搭理他,只是接了我的话道:“那也不一定,如果之后凡人还能接连不断的给这里提供香火,说不定会有新的土地神诞生。”
“会长成缘缘的样子吗?”狗蛋问。
处州土地没否认。
“不行,不可以,”狗蛋不高兴地垮下脸,“缘缘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能顶着他的脸。”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处州土地笑笑,“小仙先走了,不打扰二位上仙了。”
他走后,狗蛋揪着我的衣袖说:“缘缘,我们走的时候……”
我了然的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怎么办,不用担心。”
我对此事的解决方法就是借桃木佣的手挥出一把纸,纸上写着:“本仙带夫人回天界了。”
飞完纸后,我就抱着桃木佣飞出了土地庙,然后将它收回。
土地庙里骚乱一片,之后几天人们来土地庙里议论纷纷,后来都被凭南县和清平县的官府清走了,两个县令在我庙里又跪又拜,求我回去,我自没搭理他们,自己和狗蛋在虚境里乐呵。
两位县令接连来了一旬也不见我搭理,最后也放弃了。
不过我的离开并不妨碍他们发展旅游业,只是少了一批真正来祈福的信徒罢了,段家人的墓他们依旧好好的护着,每天被我和狗蛋的故事吸引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其实我还有一个月才回天界,只是我习惯提前做好准备。
一个月后,时辰到时,返天阵法在大殿启动。
返天阵法只能传送贬谪圣旨上有名字的谪仙,狗蛋只能自己回天界,而且还没我快,他为了能让我一踩上南天门就能得到他的拥抱,早早地回了天界。
大殿的凡人们浑然不知这庙里的土地神此时方要离去,乐此不疲的在土地庙里转悠。
南天门处,众仙齐聚,玉帝王母立于首位,各大罗神仙依次列位,说要给我一个拥抱的狗蛋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一个谪仙返天界竟有如此待遇,实在受宠若惊。
玉帝挥挥袖,我手上拿着的圣旨瞬间燃烧殆尽,从此以后我便不是谪仙了。
众仙站在我对面,看着我沉默不语,没有神仙出来对我道声“辛苦了”之类的。
玉帝王母这么看了我好一阵儿,最后玉帝一脸有气没处发地走了,王母赶忙追上去哄了哄,但是我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感觉。
平日与我熟络的几个神仙过来拍拍我的肩,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走开了,最后留在南天门的只有敬沭、百花仙子,司命星君和狗蛋。
我戳了戳狗蛋,问他咋啦,狗蛋也回了我一脸茫然。
百花仙子说:“这个得追溯到几千年前了,具体是几千年,我也记不清了,当时玉帝王母为了封印白泽神君的魔,神魂均受了重创,需要下凡轮转九世,方可修复神魂。”
司命星君接话道:“但是玉帝王母身为天界的管理者,不可长久地离开天界,所以只能隔几百年渡一次,他们最后一世是一千多年前,转世为林悉夫妇。”
“……所以我爹是玉帝的转世……”我说此话时,面上毫无波澜,但其实内里震惊不已。
司命星君没有直面我的问题,只是说:“我们查到此事主要是因为你管王母叫爹,照理来说,你就是醉了也该管王母叫娘,所以我找出你的命谱,一翻就翻出了这个。”
虽说凡人成仙后命谱会另归他处,但是天界神仙成千上万,真是辛苦司命星君了,不过他的意思是……
“林悉是王母的转世,林何氏才是玉帝的转世。”
“……”
我不知道我最后是什么表情,只见敬沭没控制住自己,笑了一下,然后被百花仙子捅了一下。
司命星君没有理会这两人的打闹,继续和我说,“本来渡劫仙的在凡界的后代是不可能有机会成仙的,但你却升了仙,我查看了你的命谱,发现你的命轨被人改了,你六岁那年本应留在你父母身边,不该去云华宗。”
我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在玉帝王母渡劫的时候就发现了啊。”这么多年的天镜都白看了。
司命星君理所当然地说:“千百年来从未有渡劫仙出过差错,我们也就没怎么注意,再说那凡人的命谱我都是不看的,我当时以为这就是你的命,日后定然该怎样就怎样,谁想到你的命本非如此,而且玉帝他们返天界后,天镜就关闭了,谁还关注你啊。”
我:“……”
司命星君说:“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商讨,要不要去了你的仙籍……”
他话还没说完,狗蛋就提出了异议:“错不在他,为什么要他来承担责任。”
我摸了摸狗蛋的头,“司命星君只说是商讨,又没说必须要这么做。”
百花仙子也说:“不用担心,我们都有给他说好话,最后决定算了,只要你走远点,别让玉帝看了不自在就行。”
“玉帝咋就不自在了。”
敬沭幽幽地来了一句:“一大老爷们老看见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崽在自己面前晃悠,心里能舒服吗。”
“……谁让玉帝转世当了女人……”
“其实一开始我是准备好九份玉帝转世为男人,王母转世为女人的命谱,”司命星君说,“但是王母过了两世后就觉得没意思,让我弄点新玩意儿来,然后他们说了六个配对,每次渡劫前抽签,再由我编写,你那回正好抽中了玉帝当女人,王母当男人,这就是天命,神仙也跑不了。”
命谱之所以不记载神仙的命轨,是因为神仙寿命无边,真记载起来,哪是司命星君的小小仙府能装得下的。但是这并不代表神仙的命轨就一定是他们自己掌控的,比如玉帝王母这样身份的人,也会做抽签这样的事。
司命星君司管天命,是最相信命运的神,他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狗蛋说:“我看玉帝好像也没什么吧。”
司命星君一笑,“玉帝那次渡劫前特意让我封锁了瑶池,禁止任何神仙出入,所以没人知道玉帝王母那一世经历了什么,而且你出事后的调查全部都是我一人在进行,”司命星君说到这抹了把泪,“最后进行商讨的,也只有玉帝王母,敬沭仙人和我。”
我伸手要揪住敬沭的耳朵,嘴上说着:“拿你师叔讨好心上人啊侄儿,这是不对的。”
敬沭不等我碰到他,便钻到百花仙子身后,笑嘻嘻地求饶。
百花仙子抬手按下我的手,“时缘仙人何需计较此事,反正也不是你丢人,而且玉帝给我们下了禁令,一但我们说给别人听,就会被封住灵脉。”
“好吧,”我说,“那别的仙刚才那反应是咋回事?”
三人从我眼中读出怀疑,如果别的仙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方才便不会有此举动。
司命星君斜睨了敬沭一眼,“只是被人听到了玉帝要除你仙籍,人家以为他们记恨着你醉酒的事。”
我歪头看敬沭,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翻了俩白眼,然后牵着狗蛋的手,“既然如此,我就先会仙府了,告辞。”
我拉着狗蛋走了,狗蛋探头对他们说:“无事勿扰。”
刚跨出两步,二郎神从身后走来,让我们留步。
我转身对他一揖,问他何事。
二郎神此刻身着常服,哮天犬化作人形跟在其后,明晃晃的圣旨拿在他手上,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郎神和气地开口:“时缘仙在凡界可还习惯?”
我咽了咽口水,“不大习惯。”
二郎神笑,“那可如何是好,玉帝见你百年来做的甚好,决定任命你为清平县土地神。”
圣旨飘到我面前,虽然我想转身丢掉,但是这么做,我可能就会拿到第二道贬我下凡的圣旨,于是我抖着手领了旨。
二郎神随后又掏出一枚令牌给狗蛋,“这是玉帝特别为你打造的通行令牌,天界凡界随你出入。”
他最后又对我道:“天界不会收回你的仙府的,时缘仙日后有空也可回天界聚上一聚。”
然后我又回到了土地庙,司命星君在我下界时笑得好不欢乐,伸了个懒腰说:“终于了结了。”
土地庙经过我一个月的疏懒,来人们大多相信此处已无土地神了。
我只好再次借助桃木佣,将当初的把戏再来一遍,让凡人知道土地神又回来了。
此番下凡,我既非谪仙,又非地仙,终于能出了这小破山,去外界看看。狗蛋借着每次凡界过年,带我去游历了大耀国的大好山河。
我躺在山阴城的一条乌篷船上,任阳光四洒。
我这条小船与别的稍有不同,篷外垂着帘子,旁人看不见里面,只能从腾起的水汽辩得里边有人。
乌篷顺水而行,荡过湖中崖壁,过霞川桥,缕缕白汽终散晴空。
篷内不再有水汽腾起后,我闭上眼,听着船破开水流的声响,神思渐游。
不多时,我便觉得船向一侧一倾了一下,随后脸上的温度有所下降,一睁眼却见狗蛋撑在我两边,挡住了阳光。
鲜红的妖纹背着光也毫不失色,俊脸下沉,与我唇瓣向触。
“怎么了?”
“茶水好了,来用点吧。”
狗蛋将一边的帘子掀到篷上,让我入内,然后跟着我进去。
壶里泡的普洱,是我们前年去苗疆带回来的,枣红色的茶水在白瓷碗中轻轻晃着,狗蛋坐在我旁边,端起一碗浅饮了一口。
蓬外的山上传来凡人的笑声,小舟自在地飘着,我抿了一口就将碗搁桌上了,自己倒靠在狗蛋身上,然后挥手让我那面的帘子掀起,赏看湖上景色。
狗蛋自从修为比我高了以后就开始飘,不再专于修炼,转而研究凡界万事,十几年来学了凡界各地美食的做法,前些年又迷上了茶道。
我对此没多大想法,也从来不阻止他。从都不用做就有的吃,何乐而不为呢。
水流速缓,飘了一段后,天际渐露霞光,待到暗下,凡人居所那边的天空炸开朵朵烟花,鞭炮声络绎不绝。
我们的船早已靠岸,狗蛋和我并排坐着,看人间的繁华。
一只渔船忽然在我们眼前停靠,一老翁提着鱼篓自里钻出,见了我们的船却道:“两位公子还不归家?”
狗蛋与我皆是一愣,随后狗蛋率先反应过来,揖手道:“我二人见已来不及归家,适逢爆竹声响,便停下来赏看。”
老翁跳下船,将其栓好,对我们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公子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今时不同往日,大伙儿对这种事都是接受得了的,莫担心家人不同意,快快回去吧。”
我们知道他误会了,但也不打算向他解释,只是称好道谢。
没想到随便出门游玩还能遇到一个能看见我们的人,可惜已经这把年岁了,不然去让云华宗的来收人。
老翁走后,狗蛋牵起我的手给我们一起使了个隐身术,这事以前都是我在做的,现在全由他包揽了,连土地庙后的虚境都是狗蛋在用灵力维持了。
下午煮的普洱已经凉了,狗蛋将它倒了,重新烧水泡了一壶,再弄来两只茶盅,往里面倒了茶水。
他推了其中一只给我,“你饮不得酒,我便以茶代酒,饮完这杯我们便回去,如何?”
我端过一杯,他拿茶盅的手勾过我的,我看着姿势,无奈的笑了,“你啊,小心思真多。”
我们就着这个姿势,仰头将其中的茶饮尽。
狗蛋放下茶盅,手伸过来扣住我的手,贴在了他心口,他说:“缘缘,我所求不多,唯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烟火照亮了一片天,映出了我眼里的他,稍纵即逝的烟火比不得他的长情,砰砰的心跳自手掌传入我心中。
我用空着的手将他抱入怀里,与他侧头相抵,“那就愿君心想事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