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七刻，天上无月，星斗低垂，被欲燃灯火映得黯淡。
观武台上搭起舞榭，轮番上阵的弟子们笑闹不休。人声暄暄，爆竹烟花和着笛箫琴剑响成一片，皆是洋洋喜气，本该寒凉的夜风也被这份热闹感染，变得柔软欢欣。
“陆师兄？”
陆南亭正看着紫微阁发呆，他特意只在那留了数盏风灯，遥遥望去几乎是漆黑一片。
“陆师兄！”
陆南亭手一抖，酒杯脱手而下。
北落南山瞬间抓住那只酒杯，笑道：“还好还好，差一点就是‘碎碎平安’了。”他没穿甲，清曦是广袖，酒杯虽然没摔，陆南亭桌上的几道菜却被他的衣服尝了尝。
北落南山顺着陆南亭目光看下去，露出满脸痛惜。陆南亭帮他捞了捞袖子，也忍不住笑，“干什么？要替我喝酒？还是替我吃菜？”
“我倒是想替，”北落南山将陆南亭的酒杯递给他，“这不是不能吗……今天刚穿的，哎呀，真是……对不住了陆师兄……”他看了看衣袖，实在是救不得了，索性将外衫整个脱下来，嘴里还道：“来来来，陆师兄，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说着，他扬起手里比酒杯大不了多少的青花茶盅。
陆南亭笑骂：“等你伤好了试试！”
“让我看看，是谁仗着不用喝酒，满场见谁敬谁！”
陆南亭哈哈大笑，指着北路南山对来人道：“依晴，快把他弄走。”
北落南山回过头，对着依晴也笑，“来，我也敬你一杯。”
依晴叉腰怒道：“刚刚还听你几个徒弟说，往年一到这时候，你坐上一会儿就跑，今年怎么爱热闹了，果然是憋着一肚子坏水！”
北落南山不依不饶，“依晴女侠，大过年的，连杯酒都不肯喝吗？”
依晴妙目一瞪，“少来这套，我不跟你喝！”
“你这么凶干什么！”
“你不服？”
北落南山连连摇头，“不敢不敢，但是依晴师妹——”他举杯笑道：“我敬你一杯。”
依晴气哼哼从陆南亭桌上捞了酒壶，对北落南山一扬，然后自己灌了一大口，擦了擦嘴角。
北落南山也喝了口茶，又转向陆南亭，满脸是笑，“陆师兄？”
陆南亭收回看向紫微阁的眼睛，无奈道：“喝！”
北落南山一翻茶杯，“没了。”他认真看着陆南亭，“陆师兄不差我这杯茶吧？”
“……”陆南亭主动干了一杯。
依晴问：“大师兄，你让我准备的烟花放在紫微阁了，现在放吗？”
陆南亭又看了看紫微阁，风灯光晕还是原来的那几点，既没多，也没少，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了。”
“好。”依晴又伸手点了点北落南山，“你等着！”
北落南山大笑，“好啊，我等着，就是不知道师妹你什么时候再去西陵啊？说不定我就又忙起来不能喝酒了。”
依晴一跺脚，转身走了，脸上写着“大过年的我不和你计较”。
北落南山笑道：“陆师兄你坐着吧，我去找下一个了。”
陆南亭笑着摆了摆手。
突然有人大喊：“过年啦。”
一切喧嚣戛然而止，瞬息的寂静之后，这个世界响得更厉害了。欢呼与爆竹声震耳欲聋，酒香菜香都被硝石气息盖住了，不是战火，是年味儿。天上的烟花亮得一个赛一个，五光十色，将地下人们的衣服也映得色彩缤纷。
陆南亭看见骆劲贤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扯着北落南山在他耳边大吼，也不知道是不是“新年快乐”。然后骆劲贤又被望南鸿拽住……
陆南亭笑起来，接着他耳朵也被人荼毒了。
一对对、一堆堆的人围在一起，和恋人夫妻道贺，和兄弟姐妹拜年，陆南亭混在其中，笑得和其他人一样高兴。但只有他，没等来最想见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明月如洗，弈剑掌门躲在紫微阁顶和人谈天说地。
“现在放什么烟花？”张凯枫皱眉看着天。
不年不节，也有别出心裁的弟子将心意藏在烟火中送到天上，说与心上人听。陆南亭道：“什么时候都有，有人想看，便会有人要放。”
张凯枫微仰着头，眉目在乍现的火光下明明灭灭，“还挺漂亮。下次有空，我也买一点来玩。”
陆南亭轻轻笑了一声，也看向璀璨的天空，“是不是很久没见过了？”
“见过，但不是为我放的。”张凯枫语气淡淡的，声音也轻，若不是习武之人耳力出众，陆南亭大概会以为那是一阵风鸣。
“过年来吗？我放给你看。”
“再说吧。”张凯枫站起来拂了拂衣摆，“时候不早了，你不睡我可先睡了。”
紫微阁前摆的烟花，没等来那个看它们的人。欢欣之余，陆南亭悄悄地，带着一点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守过了岁，喧闹渐渐平息下来，弟子们慢慢散开，各自去睡了。
丑时，灯火暗下来，门派变成了往日的安静模样。此时，若有修为高深者潜进来，只要熟悉弈剑布防，便可以躲过巡逻弟子，不需担心被看到。
陆南亭合衣躺在床上，紫微阁也是静悄悄的，只有他和守卫。
寅时过了大半，稀稀落落的爆竹声又响起来，慢慢变得越来越密集。
陆南亭掀开被子下了床，点起灯，窗花艳红，是昨天刚换上的。他出了门，风从他身边滑过，还带着淡淡的爆竹味。
天边已经透出了一点光，黑暗薄了几分，天虞岛日出得晚，但也快了。烟花只能晚上放，白日里，再璀璨的火光也不够美。
巡逻弟子道：“陆掌门？”
陆南亭摆了摆手，打起火石，弯腰点着了一根根引线。
一道又一道光窜上天际，炸开图案，“心有灵犀”、“漫天花雨”、“心有灵犀”、“夜花千树”……
陆南亭仰头欣赏它们。
一阵风刮到了陆南亭背后。
在陆南亭回头之前，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冰凉的脸颊隔着头发贴在陆南亭耳边，熟悉的声音急匆匆道：“救了个孩子，来晚了，没赶上。”
陆南亭反手把人扯到身边，抓住他的手搓了搓，送到唇边呵了口气，顺便摸了摸对方冻红的面庞，“赶上烟花了，不算晚。”

END
【注1】：一个时辰分为八刻，每刻十五分钟，也有部分资料称一个时辰分为四刻，来源不详，本文采纳前者。
【注2】：作者没找到可考证的资料，古代是几点算到了新年，在此采用“子时是一天的开始”的情况，十一点过年……